大唐天寶年間的某個春日,嵩山少室山的晨霧還沒散透,一道踉踉蹌蹌的身影就撞開了陽臺宮的木門。守門老道剛要開口阻攔,卻見來人抬手拋出個酒葫蘆,葫蘆口還掛著半片沒啃完的胡餅,醉眼朦朧間喊了句:“老道!借你案頭筆墨一用,某家要給這山景留個念想!”
來者正是李白。前幾日他聽聞嵩山陽臺宮藏著吳道子畫的《五岳真形圖》,便揣著兩壺新豐酒尋來,誰料昨夜跟老道對飲到三更,今晨推窗見云霧繞著山巒流轉,像極了自己筆下 “黃河之水天上來” 的壯闊,酒意混著詩意翻涌,竟連早飯都顧不上吃,就吵著要寫字。
老道早聽聞李太白的詩名,卻沒見過他動筆,忙不迭地鋪好白麻紙,研好徽墨。可李白卻搖搖晃晃地把筆扔在一旁,伸手抓起案頭的酒壇,對著紙就倒了半壇。老道驚得差點掀翻硯臺:“太白先生!這紙是貢品,您這是要……”
話還沒說完,李白已撿起狼毫,蘸著酒氣未散的墨汁,手腕一揚就寫了起來。那筆仿佛有了靈性,時而像他騎過的五花馬,在紙上奔騰跳躍;時而像他見過的廬山瀑布,順著山勢傾瀉而下。寫到 “山高水長,物象千萬” 時,他突然一拍桌子,酒壺里的酒濺在紙上,竟被他順勢添了一筆,那墨點瞬間化作山間云霧,反倒添了幾分仙氣。
老道湊過去一看,只見紙上五行草書,每個字都透著股不拘一格的勁兒。“白” 字像個醉漢歪著身子,“臺” 字的豎鉤卻直挺挺的,像極了李白不肯彎腰的脾氣。最妙的是 “逸” 字,右邊的 “兔” 字寫得輕飄飄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從紙上跳走,難怪后來乾隆皇帝見了,要題 “青蓮逸翰” 四個字 —— 這字里的仙氣,可不是誰都能寫出來的。
李白寫完,把筆一扔,拿起酒壇又灌了幾口,指著字哈哈大笑:“老道你看,這字要是讓懷素見了,保準要跟我搶酒喝!” 懷素是當時有名的草書大家,寫字前總愛喝酒,李白這話可不是吹牛。他的書法跟他的詩一樣,從不按常理出牌,別人寫字講究 “中鋒用筆,藏鋒收尾”,他偏要 “落筆天縱,略無含蓄”,就像他寫詩敢把 “白發三千丈” 寫進詩里,寫字也敢把滿腔豪情都潑在紙上。
后來這《上陽臺帖》傳到宋徽宗手里,這位愛書法的皇帝見了,當場就用瘦金書題了簽。瘦金書筆筆鋒利,跟李白的草書放在一起,倒像個斯文秀才遇上了江湖俠客,有趣得很。宋徽宗還在題跋里寫:“太白之書,如長江大河,一瀉千里。” 這話算是說到了點子上 —— 李白的字哪是在紙上寫的,分明是把他走過的路、喝過的酒、見過的景,都揉進了筆墨里。
元代有個叫張晏的收藏家,得了這帖后,特意在秋天的夜里擺了桌酒,對著帖子喝酒賞字。他在題跋里寫,看這帖時總覺得能聽見李白的笑聲,還能聞到酒氣。其實哪里是酒氣,是李白把自己的性情全寫進了字里 —— 你看那 “筆勢豪逸” 的筆畫,不就是他 “天生我材必有用” 的傲氣?那 “蒼勁雄強” 的力道,不就是他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 的骨氣?
到了清代,乾隆皇帝把這帖當成寶貝,不僅蓋了十幾個印章,還在引首寫了 “青蓮逸翰”。有人說乾隆的字太規矩,跟李白的草書不搭,可細想想,要是李白知道自己的字被皇帝這么寶貝,說不定會笑著說:“這老小子倒是懂行,就是印章蓋得太多,擋著某家的字了!”
如今再看《上陽臺帖》,那 25 個草字依舊透著股鮮活勁兒。有人說李白的書法 “不減古人”,可依我看,他的字哪是 “不減”,分明是 “超越”—— 古人寫字講究 “法”,李白寫字卻講究 “情”。他不是在 “寫” 字,是在 “唱” 字,把詩里的豪情、酒里的狂放、心里的灑脫,都化作了筆墨間的旋律。
就像那天在陽臺宮,他醉醺醺地寫完字,對著山景喊:“此景只應天上有,某家今日寫下來!” 其實哪是寫景,是把自己活成了景 —— 詩是他的魂,字是他的骨,酒是他的血,三者混在一起,才成了獨一無二的李白。難怪后人既要稱他 “詩仙”,又要贊他 “書藝非凡”,畢竟這世間,能把詩寫進字里,把字寫成詩的,除了李太白,再無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