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好，車好，人坐在車上就容易犯困。
回城的大巴車上，二十多個坐車人昏昏欲睡，一個上午的走訪活動，多少都有點累。司機師傅關閉了他最喜歡的車載音樂，這個細微的舉動，很是暖心。
我剛閉上眼睛就開始做夢了，夢見老爸老媽坐在家門口的小板凳上，望著大路口的方向，昏花的眼神里充滿期待。我不知道每一次期待失望后他們的心情，只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愧疚和不安情緒在不斷的疊加。
“老丁，到了。”朦朧中，我聽到司機師傅叫我。上車的時候我關照過他，到賢官商業街我要下車，我的老家就在這里，這次我必須要去看望二老。在平時，一想起老爸老媽互為依靠，每天都在家里盼著兒子孫子回來，自然就會冒出個回家的想法，最終卻又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下來，且工作忙的因素居多。其實，時間擠一擠還是有的，就像今天。
古稀之年，爸媽對很多事情不再講究，吃飽就中，穿暖就行，能遮風擋雨就好。最能讓他們開心的，就是我和兒子、孫子逢年過節回家的時候。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在爸媽面前，總覺得自己還小，所以我也開心。這次回家雖然只是我一個人，他們肯定還會開心，因為我也是爸媽的孩子。
下車后，我并沒有直奔家中，為的是盡量多為爸媽盡點孝心。我來到二里之外的老街買點衣服和菜，準備親手給他們穿上新衣，再到廚房里做兩道他們喜歡吃的，對于我而言，這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成家后，就很少和爸媽一起吃飯，也很少跟他們買過東西，總是覺得虧欠爸媽的太多了。
能有機會孝敬爸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大概是因為心情好的原因吧，一轉身就來到了老街。好多熟悉的店面，包子鋪，雜貨店，油坊，還是四十年多前的樣子。小時候特別的饞，偷過媽媽賣雞蛋的錢來買包子，進過油坊偷榨過油的碎花生餅。雜貨店里一毛錢一掛的鞭炮買的最多，拆散后一個一個的放最過癮。十二歲之前，我大部分的錢零花都花在了這里。
只是今天有點奇怪，天灰蒙蒙的，滿大街的人，濃濃的煙火氣，就是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知道媽媽最喜歡吃魚，就準備買點最好的魚。記得小時候，媽媽手頭稍微好一點，就會到街上買點小魚小蝦回家，但是，我幾乎每次吃到媽媽做的小魚小蝦都有一股臭味，我就跟媽媽說：都臭了！媽媽總會說：小孩子知道什么，臭魚爛蝦，蘆根高瓜，都能吃。慢慢的我才知道，那是因為臭魚爛蝦便宜，到散集的時候，小魚小蝦沒賣完的，有時候還能白撿一些。還有，每次媽媽趕集回家，都要帶些蘋果梨子給我，但是，幾乎每個都不是完整的，其中的原因，后來我都猜到了。
我不喜歡吃魚，不是因為魚不好吃，而是燒魚得油多才行。那時候，吃的豆油菜籽油對普通人家來說也很金貴，要拿半口袋黃豆才能換到一小瓶油。所以，媽媽在燒魚的時候只放了很少的油，燒出來的魚腥味很大，味道自然就差，見我不動筷子，媽媽就使出她的激將法：想吃好的就要好好念書，將來想吃什么吃什么，念不成書，稀飯煎餅都吃不上！
我喜歡吃豬肉，一次能吃一斤的那種。住在我家前面的那家主人是小學校長，他家里隔三差五就會飄出豬肉的香味，那時候的豬肉味真香，對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和同齡大的幾個孩子動不動就會站在他家后面，聞聞味道也很享受。偏偏他家比我們大幾歲的孩子總會端著飯碗到屋后來，當著我們的面大口吃肉，饞的我們直淌口水。這時候，媽媽就會拿著樹枝條，一邊趕我回家一邊說我沒骨氣。
終于有一回不是過年我也吃上了豬肉，我也去住小學校長家的屋后吃。“你吃的是河里撈上來的死小豬！”，那個孩子指著我的飯碗哈哈大笑。我回家問媽媽，卻糊里糊涂的被媽媽打了一巴掌，說我吃點東西都不老實，后來才知道，真的是老爸在河里撈了一個死了的小豬仔。
“啥時候回來的？”見我站在街上發愣，路過的大表嬸主動跟我打招呼。她在我八歲的時候還救過我，要不是她我可能就遭了水災了。那次跟著老爸下地干活，他累了，躺在地頭剛從田里清理出來的青草上就睡著了。看著老爸光著上身，黝黑的皮膚被太陽照得光亮，腳上的一雙媽媽做的燈芯絨布鞋都張了嘴，還沾滿了爛泥，我悄悄脫下他的鞋子，簡單清理一下泥巴，就一個人到不遠處的河邊玩了。玩著玩著，一不小心就掉河里了，幸虧大表嬸路過把我拉了上來。
大表嬸不是過世了嗎？看著大表嬸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我方才回過神來。
不想那么多了，買東西要緊。雖然我還沒達到想吃什么吃什么的水準，但是，滿足爸媽的簡單需求還是能做到的。我買了最好的桂魚，媽媽最喜歡了，還有豬肉，也是老爸最喜歡吃的。紅燒桂魚，豬肉燉粉條，這兩個菜我做的很好，雖然平時我很少下廚房。衣服不算最好，但應該是最合適的，一人一套。這么大了，偶爾一兩次給爸媽買點東西，總是少不了被老媽嘮嘮叨叨的說了很多，千叮嚀萬囑咐：錢來得不容易，要省著花。反正只要是花錢了，她就心疼。但是，我就喜歡靜靜地聽媽媽不急不慢的嘮叨，這樣才有家的味道。
不知是回家心切，還是我跑的太快，二里多路一轉身就到了。老家是商業街邊上的一間門面房，因為老爸老媽年紀大，在老房子拆遷的時候，因為老媽的腿不好，老爸的腰不好，我放棄了樓上面積更大的房子，這是我自認為給老爸老媽做出的正確選擇。
爸媽不在家門口，平時很熱鬧的商業街也空無一人，安靜得像是在夢里。天上沒有太陽，也沒有云彩，一種悶人的感覺。
來到門前，我輕輕推開大門，一眼看見八仙桌子上赫然擺放著老爸老媽的遺像，我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又夢見二老了吧？”媳婦把我搖醒了，說我只有在夢里才會哭出聲來。我知道，那個心心念念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