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悠揚
□ 劉香河
千年之前的那個霜夜,姑蘇城外的楓橋鎮,冷凝著一層清涼的月色。那個名叫張繼的詩人,用一桿船篙撥開暮色,攪碎了水中顫抖的漁火。那些在安史之亂中碎裂的功名,隨著江流沉入黑暗深處。寒山寺的鐘聲,穿透時空而來,將流浪的靈魂縫合進二十八字凝成的琥珀——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從此,江南的秋夜便總帶著半闋未吟完的愁緒。
說到楓橋,南宋詩人范成大在其編纂的《吳郡志》中曾有這樣的記述:“自古有名,南北客經由未有不憩此橋而題詠者。”據說,張繼當年夜泊楓橋,是因為仕途遭難,亡命天涯,才淪落至此。也許正是有如此背景,在秋霜滿天的夜晚,詩人的心緒才會倍感落寞,眼中的秋夜才會更加蕭瑟。就在這萬般無奈的境遇中,寒山寺的鐘聲響起,無邊的黑暗、萬般的愁緒,一下子被打破。詩人的內心,在悠揚的梵音里,得到稍許寬慰。一首流芳千古的詩篇由此誕生。
寒山寺的寺院內,寒山與拾得的問答,有如兩片銀杏葉,乃在禪宗的清風中,簌簌作響。“退思明德”與“不二法門”,構建起了儒佛兩家智慧的雙螺旋。當俞樾在光緒年間重寫詩碑,墨跡里沉淀的不僅是文徵明的筆鋒,更是歷代文人在此尋找精神渡口的集體鄉愁。
在上個世紀的后二十年里,我曾數次拜訪過寒山寺。這座寺廟,有著佛寺所應有的一切陳設與規制,天王殿、大雄寶殿,凡此等等。可寒山寺吸引我的不是這些,而是那小巧典雅的鐘樓,是那鐘樓上傳出來的嘹亮而悠揚的鐘聲。盡管現存于鐘樓的古鐘,不再是張繼詩中所詠之鐘,但這并不影響我借鐘聲而發思古之幽情。
寒山寺的“詩韻鐘聲”鑄就了寒山寺。這綿延了一千多年的鐘聲,在秋天的夜空里顯得格外雄渾而響亮,“試看脫胎成器后,一聲敲下滿天霜”。
有誰知道,這鐘聲里仍棲息著張繼的嘆息。某次夜半,我撞見日本游客跪拜于鐘前,嘆息便從鐘樓檐角上的風鈴聲中傳出,他們頸脖間的佛珠,竟也瞬間晃動,似有感應。
聽說,每逢除夕來寒山寺聽鐘聲,已成時尚。“聞鐘聲,煩惱清,智慧長,菩提生。”或許是現實生活的喧囂與煩躁,才使人們賦予了原本孤寂蒼涼的寒山寺鐘聲新的內涵,寄托著人們向往平安、祈求幸福的質樸愿望。想來,這與寒山、拾得的佛家精神倒是相融的。不知寒山、拾得兩位大師的在天之靈,是否略感欣慰呢?
“風流張繼憶當年,一夜留題百世傳。”誰承想,千年之后,竟有人借張繼之詩意,改寫出一首通俗歌曲《濤聲依舊》,風靡一時,傳唱頗廣。
“帶走一盞漁火,讓他溫暖我的雙眼;留下一段真情,讓它停泊在楓橋邊。”一時間激起了多少青春不再來的美好回憶,又讓多少少男少女心中情波蕩漾、春心搖曳。
楓橋邊的紅葉,漁舟上的燈火,都因時代的變遷,環境的變化,不復存在矣。唯有羅聘的墨竹,仍在碑廊深處搖曳;文徵明的碑詩,依舊散發著醉人的墨香。
當暮鼓響起,鐘聲漫過石階,我仰頭望向寺廟上方的天空,一群白鴿拍打著翅膀,盤旋而翔。白鴿消失處,閃爍起點點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