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深秋,蘇北大地被硝煙與諜影緊緊籠罩。汪偽駐泰興保安旅副官程亮,其軍統身份暴露的消息,在汪偽、軍統與中共三方暗戰的復雜局勢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程亮,這位潛伏于敵營的隱蔽戰線同志,平日里總是溫和謙遜,與人交談時眼神專注真誠,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然而,在這看似平凡的外表下,藏著一顆熾熱而堅定的心。他身負雙重使命,明面上是軍統安插的棋子,行事謹慎,對上級命令言聽計從,在保安旅中默默扮演副官角色;暗地里,他是為中共傳遞關鍵情報的隱形利刃,憑借過人的膽識與智慧,在危險環境中周旋,傳遞著一份份重要情報。但也正因這特殊的“雙面”身份,引發了軍統高層的忌憚。當他們發覺程亮傳遞的情報大多流向中共情報組織后,便借他人之手將他推向絕境。
汪偽保安旅長施添豐,前一年還是國軍將領,卻威逼全團整建制投敵,淪為鐵桿漢奸。此刻,他緊握著那份匿名揭發程亮真實身份的密報,臉色陰沉如暴風雨前的烏云。他心里明白,程亮這個平日唯唯諾諾、乖乖拎包的副官,實則是顆隨時可能引爆的危險炸彈。一旦日本梅機關得知身邊親信竟是雙重間諜,而自己卻一直隱瞞不報,烏紗帽和性命都將不保。
入夜,旅部密室中,施添豐拖著肥胖的身軀,在昏黃燈光下急促踱步。他那臃腫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鬼魅般扭曲的影子,仿佛預示著危機將至。“明天上午,秘密押解程亮去南京。”他猛地停下,壓低聲音對身旁的警衛排長邱引下令,聲音仿佛從牙縫擠出,“這事兒,誰都不許說,包括新調來的副旅長彭達瑞。”施添豐眼神閃過一絲狠厲,像是在警告邱引,泄密后果不堪設想。
密室隔壁,副旅長彭達瑞早已察覺邱引鬼鬼祟祟進入密室的異樣。他迅速取來聽診器,小心翼翼貼在墻上,全神貫注監聽里面的動靜。彭達瑞,作為中共潛伏在汪偽“和平救國軍”中的重要人物,此刻眉頭緊鎖,眼神透露出堅定與憂慮。他指尖緊緊攥著鋼筆,筆身深深硌進掌心,留下一道醒目的紅痕。程亮必須得救,這不僅關乎一位同志的生死,更關乎他所掌握的日偽軍“清鄉”核心部署,對無數同志的安危以及抗戰局勢走向至關重要。于是,他將精心制定的營救方案通過“死信箱”,在午夜后傳遞給了當地地下黨組織。
然而,次日凌晨,疑心病重的施添豐突然臨時更改計劃,把原定于上午的押解提前到清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讓彭達瑞與下線章聰精心籌備的營救計劃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
旅部車庫內,年僅二十出頭的司機章聰正專注擦拭著黑色轎車的輪胎。他身形矯健,臉龐雖顯稚嫩,卻透著堅毅。指尖沾滿油污,眼底那焦急如焚的神色怎么也掩蓋不住。代號“撞針”的他,恰似彭達瑞深埋在敵人心臟的銳利匕首,肩負著關鍵時刻精準打破僵局的重要使命。
一刻鐘前,當值的彭達瑞借查崗查哨檢查車輛的契機,不動聲色塞給章聰一張揉皺煙紙,上面簡短寫著“出車時間可能提前,做好應變準備”。這寥寥數字,意味著原計劃在儀征實施的撞車營救行動,很可能因時間提前而無法按時進行。
章聰看完密信,眼神瞬間銳利決絕,毫不猶豫將密信放入口中嚼爛吞下,后槽牙咬得“咯吱咯吱”響。他大腦飛速運轉,彭達瑞的營救計劃在腦海中浮現:原打算上午押解車途經儀征時,利用運草料的牛車制造意外,接應人員趁亂展開救援。但如今時間大幅提前,按原速度行駛,到儀征時,接應同志根本無法適時展開營救。
他佯裝繞到車后檢查油箱,心中飛速思索應對之策:破壞發動機?太過明顯,極易引起懷疑,不僅營救失敗,還可能危及同志安全;跳車呼救?等同于直接暴露,會前功盡棄,甚至可能讓整個計劃陷入絕境;趁人不備給程亮松綁?邱引必定警惕,何況后座兩旁還各有一人持槍緊盯。
就在章聰苦思冥想之際,廚房飄來包子香味。他心中一亮,想起邱引最愛吃菜包子。章聰眼神閃過光亮,快步走進廚房,動作敏捷輕盈。趁廚師轉身忙于爐灶,他迅速從蒸籠抓出兩個熱呼呼的菜包子,遂摸出兜里的油紙包,將細如面粉的巴豆粉抖進包子餡。這能導致腹瀉的巴豆粉,是他早前備好的應急之物,本想萬不得已時讓自己“生病”脫身,此刻卻成了扭轉局勢的唯一希望。隨后,他給自己和另外兩名警衛拿了咸菜窩窩頭,而被注射麻藥的程亮,正處于昏睡狀態。
凌晨六點,黑色轎車緩緩駛出營房。邱引坐在副駕駛座,身材魁梧,一臉橫肉,此時正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駁殼槍,嘴里塞著菜包子,含糊催促道:“快點,旅長還等著回話呢。”邱引聲音粗啞急躁,透著蠻橫。章聰應了一聲,腳下踩油門的力度悄然減輕幾分。
轎車行駛至泰州地界,邱引突然“哎喲”一聲,原本兇惡的臉瞬間扭曲,額頭布滿豆大汗珠。“怎么了?”后座警衛關切問道。“肚子疼……”邱引痛苦地弓著背,雙手緊緊捂住肚子,嘴里不停哼哼。車子剛駛出不到三里地,他猛地拍打方向盤,大聲叫嚷:“停車!快停車!”邱引聲音帶著痛苦與憤怒,仿佛要把難受都發泄出來。
章聰趕忙穩穩停車,邱引捂著肚子迫不及待打開車門,人還沒下車,穢物就順著褲腿流淌下來。車廂里瞬間彌漫令人作嘔的惡臭,兩名警衛皺著眉頭下意識想開窗透氣,卻被邱引回頭大聲喝止:“不準開窗!小心挨黑槍!”邱引眼神透露出驚慌與警惕,深知身處險境,不敢有絲毫大意。
在一次次停車、催促、再停車的過程中,天色已大亮。車緩緩行至揚州哨卡,一名挎著軍刀的日軍伍長攔住去路。這伍長身材矮小,眼神兇狠冷酷。“車上什么人?”伍長中文生硬,帶著濃重口音。邱引強忍著疼痛,齜牙咧嘴回答:“旅部押解犯人,送去南京。”伍長狐疑地探身看向后座,看到雙手被綁正昏迷的程亮,又將目光掃向章聰:“司機,出示證件。”章聰趕忙遞上通行證,手指微微顫抖——并非因為恐懼,而是心急如焚,他在暗自計算時間,再耽擱幾分鐘,就趕不上儀征的營救約定了。“長官,”章聰低聲說,聲音沉穩卻帶著焦急,“我家排長鬧肚子,一路耽擱,再不走就趕不上時間了。”伍長瞥了一眼邱引臟兮兮的褲子,厭惡地緊捂口鼻,揮揮手示意設卡值哨的日軍士兵吊起欄桿,不耐煩地對章聰說:“快滾。”
車重新啟動,邱引疼得不停哼哼。章聰望著窗外逐漸升高的太陽,心中默默念叨:快了,就快到了。他眼神透露出期待與緊張,緊緊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泛白。
果然,車行駛至儀征城外開闊地時,一輛堆滿半人高草垛的牛車突然從岔路急速沖出來,猛地橫在路中央。趕車老農身材佝僂,滿臉驚恐,慌慌張張大聲呼喊:“讓讓!讓讓!”章聰眼中閃過銳利光芒,毫不猶豫猛打方向盤,轎車“砰”地一聲重重撞上牛車尾部。兩車瞬間同時側翻,草垛滾落一地,塵土裹挾著草料氣息彌漫開來。
混亂之際,路基兩邊沖出幾個便衣,手中短槍閃爍冰冷光澤。章聰和兩名警衛當時就被撞昏迷,等他們醒來艱難從側翻車廂里掙扎著爬出來時,程亮和邱引早已不見蹤影——接應同志趁亂成功帶走仍在昏睡的程亮,而滿頭滿臉是血的邱引則被另一名“便衣”迅速拽進樹林。
這場撞車“意外”很快傳到南京的日本梅機關。其情報組長松本一郎怒不可遏,他身材瘦高,面容冷峻,將施添豐從泰興緊急召至南京辦公室。松本一郎猛地一拍桌子,桌上茶杯震得高高蹦起,他憤怒地指著施添豐鼻子,惡狠狠地說:“這絕不是意外!牛車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押解程亮的時候出現?”松本一郎眼神透露出懷疑與兇狠,“三天!我要知道是誰干的,否則你就去給皇軍的煤礦挖煤!”施添豐低著頭,額頭上冒出細密汗珠,心中暗暗叫苦,卻又不敢反駁。
當天下午,施添豐魂不守舍回到泰興旅部駐地,立刻下令對所有與程亮、章聰、邱引等有過接觸的人展開盤查。彭達瑞坐在辦公室,聽著走廊傳來的皮鞋聲,面容沉穩,眼神卻透露出警惕。他指尖在地圖上輕輕敲擊——深知松本的調查不會輕易罷休,旅部里必定有松本安插的眼線暗中監視著他。
果不其然,下午時分,松本的眼線、施添豐新到任的副官杜建平前來“請教”:“彭副旅長,您覺得這事兒會不會是內部人做的?章聰那小子,平時看著挺老實,會不會……”彭達瑞緩緩抬眼,目光犀利而沉穩,不緊不慢地說:“章聰?不過是個被抓壯丁來的司機,哪有這般膽子?依我看,八成是新四軍的游擊隊干的,他們對儀征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故意停頓一下,又接著說,“倒是邱引,聽說被‘救’走了?一個警衛排長,值得新四軍如此大費周章?”這話如同無形的箭,輕輕刺向在門外暗中觀察的施添豐。
章聰被帶去問話時,臉上帶著擦傷痕跡。他面容堅毅,眼神清澈鎮定。“車為什么會撞上去?”梅機關特務目光緊緊盯著他。“我……我在車道拐彎處看到那牛車,它突然就猛沖過來。”章聰低下頭,聲音微微顫抖,將邱引狼狽情形反復描述,把自己“驚慌失措”演繹得淋漓盡致。特務仔細調查他的背景,發現他自南京淪陷后被抓壯丁,在旅部開車已有兩年,平時除了修車就是待在車庫,并未發現可疑之處。
風波逐漸平息,新四軍通報“程亮成功獲救、邱引機智配合”的消息適時傳到日偽特務機關,他們斷定邱引是新四軍內線,路途上的一再腹瀉是其所施苦肉計,目的是與新四軍取得聯系,于是漸漸放下戒心。然而一周后,一個驚人消息打破這份平靜——邱引趁夜打傷新四軍哨兵,朝著泰州方向瘋狂逃竄。
正在屋內熟睡的彭達瑞,凌晨時分隱約聽到輕輕敲門聲,隨后一張紙條從門下縫隙緩緩塞進來。他立刻警覺翻身起床,打開燈撿起紙條一看,上面用暗語寫著“貨已脫軌,速截”。他猛地坐起,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冷靜。邱引知曉太多機密,一旦落入施添豐手中,章聰乃至自己都可能面臨暴露風險。“讓章聰動手。”他暗自下定決心,眼神透露出果斷與決絕。
清晨,薄霧彌漫。接到彭達瑞急令的章聰早早守在營房外,終于攔住老鄉陳實剛開出營門的軍火運輸車。陳實是他時常接濟的窮伙伴,身材憨厚老實,此時正趕著一車繳自國軍的“漢陽造”步槍及彈前往泰州,名義上是給“皇協軍”,實則是施添豐私下賣給從事黑道運輸的江匪。“陳哥,帶我去泰州,有急事。”章聰聲音堅定不容置疑,手中悄悄攥著一把拆了柄的螺絲刀。陳實剛要發問,看到章聰眼底堅毅光芒,不禁咽了口唾沫,應道:“行。”
車駛近泰州地界,章聰透過副駕車窗,遠遠瞧見路當中有個人正在瘋狂揮手。是邱引,他衣衫襤褸,臉上帶血,頭發凌亂,眼神透著驚恐與絕望。邱引聲嘶力竭地喊道:“停車!軍卡快停車!我是旅部的警衛排長邱引!”章聰對陳實使個眼色,車緩緩停下。沒等邱引靠近,章聰突然奪過方向盤,猛踩油門沖過去。只聽“砰”的一聲悶響,邱引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被撞飛,掛在路邊槐樹上,落地時已奄奄一息。
章聰和陳實迅速將他拖到臭水溝邊。邱引嘴角涌出帶著血沫的話語,含糊不清地說:“救……救我的是……梁寬仁……新四軍駐海安支隊的會計……他說……讓我去泰州找……找軍統的人……可領取賞金……”
章聰聽聞此言,心中涌起波瀾,眼神透露出疑惑與警惕。
兩人剛將運軍火的卡車掉頭開往蘇北根據地,半路上就遇到追蹤邱引而來的程亮和新四軍戰士。“梁寬仁跑了!”程亮焦急地說,“我們去抓他,發現他屋里藏著汪偽的密電碼,還有軍統的聯絡信!他根本就是個雙面間諜——既向汪偽提供新四軍的情報,又幫軍統調查我方的情報員,救邱引就是聲東擊西趁機出逃!”
章聰憤怒地攥緊拳頭,說:“我們先送軍火去根據地!”陳實咬咬牙,語氣堅定地說:“我這一車軍火,本來就不該給漢奸和江匪送!”
與此同時,梁寬仁在江堰碼頭被游擊隊成功截獲。從他身上搜出軍統組織寫給他的密令,赫然寫著“發現暴露,金蟬脫殼”。此時那滿載槍支彈藥的卡車,已穩穩開進蘇北根據地,成為游擊隊的嶄新裝備。
下午晚些時候,章聰在泰興兵站車輛修理廠領到經過大修的被撞壞的旅部小轎車。他瀟灑地驅車返回偽保安旅駐地,夕陽余暉灑在車庫外彭達瑞走來的方向,兩人目光交匯,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卻并未言語。遠處隱隱傳來的炮聲,仿佛是為這枚精準的“撞針”奏響的激昂戰歌——在這看不見硝煙的戰場上,他們的戰斗,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