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城市足球聯賽正火熱進行著,人們口中的“蘇超”掀起一陣陣熱浪。我隨蘇州考察團來到湖北省黃石市——那個被親切喚作“十四妹”的城市,這稱呼里含著幾分親昵,幾分憐惜,像是鄰里間對幺妹的疼愛。足球場上的喧囂與活力背后,我看到的黃石是另一種鏡像——它靜靜地臥在鄂東,像一面被時光遺忘的青銅古鏡,在雨水拂去千年塵埃后,便映照出萬千氣象。
我們乘索道到達半山腰時,天空忽然飄起細雨。黃石的雨與黃石的人一樣善解人意,仿佛知道我們來自江南水鄉,只輕輕滴了幾滴便悄然離去。這雨來得恰到好處,為登山平添了幾分詩意。雨絲如銀線,將山色織就得更加朦朧動人。我不禁想起李商隱的“巴山夜雨漲秋池”詩句,雖然時節對不上,但那濕潤的情致卻是相通的。
雨過天晴,陽光穿透云層,將萬物鍍上一層金邊。天空藍得純粹,湖水清得透亮,空氣里飄蕩著草木的清香。這景象不禁讓人想起王維筆下的“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雖然時值盛夏,卻自有一番清新脫俗的意境。
黃石的柔美盡顯于“千島之夢”。仙島湖如一塊碧玉鑲嵌在幕阜山北麓,46000畝水面上浮動著千座島嶼。這數目或許只是虛指,但放眼望去,那些饅頭狀、尖錐狀的小山從水中突兀而起,星星點點,確也當得起“千島”之稱。湖水清澈見底,五米深處的游魚清晰可辨。此時的氣溫25度左右,負氧離子含量高達每立方厘米1010個,每一口呼吸都讓人神清氣爽。
這里原是喀斯特地貌的丘陵地帶,溝壑縱橫,后來水位上漲,低處沒入水中,高處便化作島嶼。人工與天工在此奇妙交融,成就了這片夢幻之境。唐代駱賓王曾在此留下足跡,明嘉靖年間的“飛來鐘”至今完好,“靈通仙島”石碑上的字跡依然分明。如今它與杭州千島湖、加拿大千島湖并稱“世界三大千島湖”,而湖中的島嶼始終靜默,見證著千年滄桑。
黃石的壯美凝聚在“天空之鏡”。這個直徑26.8米的玻璃圓盤懸浮在海拔520.1314米的高處,三層玻璃夾著兩層無影膠,鋼骨支撐起1500平方米的透明奇跡——這項工程已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數字雖然枯燥,但當你立于這透明之境,腳下山嵐浮動,云卷云舒,難免心生震撼。“520.1314”的浪漫海拔數字吸引著無數情侶前來朝圣,愛情或許正需要這種懸空的勇氣,站在虛無之上卻篤信腳下的堅實。
玻璃映照著變幻的天光,納米涂層的紋理既防滑又美觀。設計師的匠心藏在每一個看不見的細節里:裸露的鋼結構關節成了裝飾,深入山體的樁基不驚動一片落葉。四季輪轉,光影變幻——春日山花透過玻璃映射上來,冬季霧氣在腳下流淌。這圓盤仿佛有了生命,與天地同呼吸。游人初踏其上,難免戰戰兢兢,繼而驚喜連連——這原是精心設計的情感體驗。所謂“天人合一”,不過是將人的智慧巧妙地融入自然肌理。這種透明的智慧,恰是最為高明的。
黃石的善良浸潤在城市的血脈中。這善良不是牌坊上的金字,不是掛在嘴邊的漂亮話,而是滲入骨髓的仁義。五年前的那場疫情之戰,江蘇約3000名志愿者星夜馳援,如繁星綴入黃石的夜空。這份情誼被黃石銘記在心,化作今日的溫柔相待——此番黃石之行,所有景區對江蘇人免費開放,足見這座城市的感恩之心。
如果說武漢是英雄之城,那么黃石便是美麗之城、善良之城。它的美不在表象,而在于無聲地生長,如同銅綠山古礦中滲出的銅液,千年不腐;又如百洞峽溶洞中的鐘乳,萬年不輟。那青銅文明自地底涌出,拓印著“天地一洪爐,舉世無雙冶”的贊譽,恰似黃石的心腸——熱得發燙,硬得鏗鏘。
孩童們在恐龍夢工廠嬉戲,在水世界玩耍,笑聲如銀鈴般清脆。我站在一旁觀望,恍然覺得這純粹的歡樂也是善意的傳遞。戶部巷里升騰的煙火氣中,油香與醬味交織,人們咀嚼的正是生活最本真的滋味。
“蘇超”的熱度仍在延續,提及“十四妹”,外人或許不解其中深意,但我們知道,這是黃石與江蘇之間的一段佳話。城市間的往來猶如鄰里走動,你來我往中自然生出了情誼。
臨別之際,黃石的暖風輕撫面頰,帶著幾分熟悉的溫情。我想,這風或許也認得江蘇人吧。回望這座城市,它依然靜臥在鄂東大地上,如一面古老的銅鏡,映照著過去與現在,等待著更多的人來拂去塵埃,發現它不為人知的美。
作者簡介:陳太鐘,男,江蘇鹽城人(祖籍宿遷),國家一級演員,蘇州旅游職業學院文化旅游研究院副院長,蘇州電影業協會秘書長,主要研究方向為藝術教育、文化旅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