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霞
□ 張炳生
中午,我接到曉霞的一個電話。曉霞是我農村老家的一個表妹,年齡比我略小一點,今年五十多了。在電話里,曉霞帶著哭腔告訴我:剛剛接到派出所電話,今天早上,阿強在一個建筑工地上班,被一輛送貨的大貨車撞了。阿強是曉霞的丈夫,盡管他們是夫妻,但是兩個人已經分居十多年了。阿強沒有兄弟姐妹,年邁的父母親行動不便?,F在阿強出了事,曉霞還得硬著頭皮,以法律意義上的妻子名義,去協調辦理這起交通事故的一應復雜而繁瑣的善后事宜。我因為下午有事抽不開身,就在電話里和曉霞說好了,等傍晚的時候上門去看望她。
記得和曉霞剛結婚那些年,阿強在縣城的一個車水馬龍的大轉盤的邊上,擺了一個修理鐘表的攤子,生意還不錯。那幾年,他和曉霞挺恩愛的,我對他頗有好感。那時的阿強,在我的眼里,個頭高高大大的,性格大大咧咧的,為人豪爽,愛幫人忙,全身都洋溢著一股男子漢的陽剛之氣。后來,鐘表修理的生意不好做了,阿強就買了一輛三輪卡跑客運,接著又養了一陣子狼狗,之后還賣了一段時間的燈具,可惜,這些生意都失敗了。再后來,阿強不知怎么認識了一個做工程的小老板,兩人合伙搗鼓起了工程項目,據說還賺了一些錢。
阿強手里有了一點錢以后,慢慢就生了花心,有了外遇。他的相好是一個寡婦,丈夫前些年病故,她獨自帶著一個閨女生活。聽說這個寡婦人長得不算漂亮,但性格溫柔,說話輕聲慢語的。最近這十多年,阿強在外面的小區里租了一套房子,和那母女倆過起了三口之家的小日子,把曉霞一家老小視作“外人”,平時幾乎不聞不問。前兩年,房地產行情不好,工程項目做不起來了,無奈之下,阿強跑到一個建筑工地給人家看門。
當然了,自從阿強有了外遇之后,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漸漸地,我們之間幾乎“失聯”了。
來到曉霞家,穿過一個淺淺的院子,走進一幢兩層小樓的一樓客廳。我站著一打量,只覺客廳里的擺設很凌亂,沙發上擺滿了雜物。我略一遲疑,彎下腰,把沙發上的東西朝兩邊挪了挪,騰出中間的一點空隙,這才坐下來。剛坐下,就有一股陰暗、潮濕和寒冷的氣息向我撲來,把我包裹住了。
在我印象里,小時候,曉霞長得漂亮可愛,特別喜歡笑,一笑臉上就會開出兩個小酒窩,是大人孩子心目中的“開心果”。
這十多年來,曉霞不僅要拖著疲憊的身子忙家務,還要強打起精神去外面掙錢養家,挺難的。曉霞先后擺過水果攤,開過小飯店,還賣過煙酒百貨,都是做一陣子就做不下去了,賺不到什么錢。直到前幾年,經過一位遠房親戚引薦,她在家門口開了一個牛奶店,專門向附近的小區居民降價出售保質期還剩一兩個月的牛奶,并兼做冷飲批零,沒想到生意倒很紅火。
關于阿強離家出走的原因,曉霞也進行了反思。她覺得,和阿強在一起生活的這么多年,自己有許多地方做得還不夠好。比如,在日常生活里,自己不夠細膩、溫柔和體貼,這個家沒有給阿強帶來應有的溫馨和撫慰;比如,在阿強做生意失敗以后,自己沒有去鼓勵他,更沒有為他分憂解難,反而一味地去指責和抱怨他;比如,家里人這些年都不待見阿強,他感覺在這個家里得到的只有冷漠和排斥,找不到尊重和理解,逐漸心灰意冷,等等。
曉霞還說到了阿強的遺體告別儀式。這些年,對于阿強的所作所為,阿強的父母親深惡痛絕,對阿強也是愛恨交加。阿強出事以后,可想而知,兩位老人內心的痛苦無法抑制。但是,在表面上,他們表現得是那么鎮靜自若,絲毫看不出悲痛的表情。兩位老人平靜地和曉霞商量,準備把阿強的遺體一燒了之,不去搞遺體告別儀式。曉霞倒是能夠理解老人的心情和想法,她不忍心這么做。曉霞對兩位老人說,阿強千錯萬錯,可他畢竟已經走了,就別去計較他了吧。
我看聊得差不多了,時間也不早了,就站起來準備跟曉霞告別。走在小院子里,曉霞忽然用帶著憂慮的口氣說:阿強走后,我們家好歹還有個牛奶店,生活應該不用擔心??墒?,那個女人,帶著一個閨女,以后該怎么辦啊?我根本沒想到,此時的曉霞,還在操著這份心。我看了看她,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
走到小巷口,我回頭望望,曉霞還站在家門口。這時一陣冷風吹過來,我不由縮了縮脖子,趕緊向停在路邊的一輛出租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