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即我心
□ 劉香河
生平孤陋寡聞,未曾讀過幾本佛學寶典。“佛即我心”非讀書所得,而是游樂山,瞻巨佛之感悟。
那日晨霧未散時,我佇立于岷江之畔,仿佛聽到千年前的鑿石聲,穿越時空而來,與江浪的吟唱之中,隱有縹緲的梵音。
“上朝峨眉,下朝凌云。”我知道,聞名中外的樂山大佛,便雕琢在岷江南岸凌云山棲鸞峰臨江的崖壁上,與樂山城隔江相望。大佛悲憫的目光里,裝著的是天下眾生。
“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帶領群山來,屹立大江邊。”這尊高71米的“世界第一大佛”,坐東朝西,背靠凌云,腳踏三江,遠眺峨眉,近瞰嘉州。此處的“三江”分別為:岷江、大渡河和青衣江。我們的先人,以天地為卷軸,用江流作墨,繪就了一幅傳閱千載的樂山修行圖。
據唐代韋皋《嘉州凌云大佛像記》記載,樂山大佛開鑿于唐玄宗開元初年,完成于唐德宗貞元十九年,歷時達90年。一千多年前,凌云僧人海通,為制服凌云山下洶涌江水,以“自剜其目”之決心,率眾工匠舍生忘死,鑿巨佛,鎮水妖,終有所成。
現在游人面前呈現的佛像,頭高約15米,耳長7米,眼長3.3米,肩寬28米。面對如此巨佛,面對滾滾流逝的江水,正所謂“大江東去,佛法西來”。
關于開鑿大佛的海通,志書記載不過寥寥數語。民間傳說更讓人動情。說,海通剜目時,江面忽然升騰起金色蓮花。而那剛剜下的眼珠,頓時化作了兩盞長明燈。時至今日,仍在佛頭兩側的崖洞中搖曳。
又有人說,每逢月圓之夜,若在佛頭右側第三級臺階閉目聆聽,便能聽到當年海通帶領眾人施工時的錘鑿聲與誦經聲。
凝視大佛的眉眼,便可發現,東方美學的留白智慧被發揮得淋漓盡致。佛陀低垂的眼簾似含著看透世事的深邃,卻又在眼角處微微揚起慈悲的弧度,恰似母親注視嬰孩般的溫柔。而耳廓的雕刻,并非簡單的圓弧形,暗合了佛教“雙耳垂肩”之法相。內里中空的結構,曾是懸掛避雷銅鈴的所在。每當山風掠過,這古老的金屬,便會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空靈而悠揚。
建于初唐的凌云寺,因大佛之所在,又稱大佛寺,為歷代文人墨客所吟詠。唐代詩人岑參在《登嘉州凌云寺作》中有云:“寺出飛鳥外,青峰戴朱樓。”北宋時期的蘇氏父子,也都曾為凌云寺留下過詩作。蘇洵在《游凌云寺》中就有這樣的句子:“長江觸山山欲摧,古佛咒水山之隈。”長子蘇軾在與友人作別時,也曾揮毫寫下:“少年不愿萬戶侯,亦不愿識韓荊州。頗愿身為漢嘉守,載酒時作凌云游。”
就在詩人們駐足的九曲棧道下方,正是當年運送石料的古纖道。今天的巖壁之上,深嵌的纖夫石印,仍清晰可見。那些凹陷的痕跡里承載的,確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據當地人介紹,每逢端午時節,若在佛足旁放一盞蓮花燈順流而下,常能在蘇稽古鎮的碼頭重見燈火。
清光緒年間,一位云游高僧在烏尤山結廬修行時,于某日晨霧彌漫之際,忽見山巒起伏間竟現出臥佛儀態。高僧當即燃香叩拜,從此“樂山睡佛”的傳說不脛而走。
這尊“巨型睡佛”,頭南腳北,仰臥于岷江東岸,南北直線距離1300米。“睡佛”以烏尤山為首,凌云山為身,龜城山為足。其“佛首”更是惟妙惟肖:烏尤山的山嘴為“肉髻”,景云亭為“睫毛”,山頂樹冠則分別為“額”“鼻”“唇”“頜”。更為神奇的是,那尊樂山大佛竟正好端坐于“睡佛”的腋窩,“心即是佛”“心中有佛”之意顯矣。
有趣的是,當年那位法國傳教士在此測繪時,竟誤將佛頭認作古代戰爭遺址,直到當地向導指著江中倒影,傳教士方才恍然大悟。如今站在龍泓寺遠眺,陽光穿透薄霧的瞬間,整座山巒幻化成沉睡的巨佛,而樂山大佛儼然成為其護法弟子,枕著滔滔江水進入大乘涅槃。
暮色四合,我獨坐佛腳聽泉亭,思緒漸漸遠去。晚鐘驚林鳥,江上飄漁歌。孩童嬉紙船,佛足投江影。這一刻,心中想到的是:所謂“佛即我心”,并非要我們膜拜石頭的莊嚴,而是要在尋常物事中洞見般若。
夜幕降臨,大佛身披月之清輝。據說,每逢除夕子時的鐘聲敲響,便有善男信女成群結隊繞佛祈福。他們手捧的燭火,明明滅滅,閃閃爍爍,并不能完全照亮佛陀低垂的面龐。而這一刻,定然有一盞燈,在心頭點亮。正所謂:江流有聲,斷岸千尺。非水非山,唯見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