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川碧波 滿載吳歌
伯瀆河:滋育江南文化根脈與新枝
“秋滿梁溪伯瀆川,盡人游處獨悠然。平墟境里尋吳事,梅里河邊載酒船。”元朝初年的一個秋夜,翰林大學士、書畫家趙孟頫泛舟游于伯瀆河上。眼前是燈影點點,耳側是漁歌傳唱,仿佛徐徐展開一幅吳地風物畫卷,趙孟頫頓起懷古之思,寫下了這首《夜泊伯瀆》。
伯瀆河,原名泰伯瀆,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人工運河之一,被譽為“江南第一條人工運河”。商朝末年,吳泰伯為方便灌溉和運輸,在江南地區開鑿了這條運河。此后,伯瀆河成為吳越地區的重要水道,不僅見證了吳地文明的崛起與繁榮,而且在三千余年的歷史長河中持續滋養著吳文化的興盛。
今天的伯瀆河碧波蕩漾、水聲依舊,如同一條飄然的絲帶串聯起歷史文脈與當代生活,不僅蘊含著泰伯開瀆、文人泛舟的詩意記憶,也化身為城市文旅融合的鮮活地標,繼續吟唱著“江南之歌”。
伯瀆河 無錫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供圖
泰伯開瀆啟文明 千年水脈潤吳地
沿著古樸的石階,登上無錫最負盛名的石拱橋——清名橋向東眺望,伯瀆河與大運河緊密相連。澄澈的水面上,船夫搖櫓而過,旖旎吳歌伴著微風而來:“如果你來江南,請你千萬別乘船,那清渠如網會織成湖,纏住你的心呢,讓你永流連……”
談起伯瀆河的起源,繞不開“泰伯奔吳”的故事。據《史記》記載,三千多年前,周太王古公亶父的長子泰伯(亦稱太伯)為成全父意,將周室君侯之位讓于三弟季歷,攜二弟仲雍離開岐山,定居梅里。“太伯之奔荊蠻,自號句吳。荊蠻義之,從而歸之千余家,立為吳太伯。”
彼時的梅里并非魚米之鄉,當地水澤縱橫,土民以漁獵為生。泰伯入鄉隨俗,“斷發文身”,將黃河流域先進的農耕技術教授給當地百姓,大力發展農桑、傳播禮儀。為滿足灌溉泄洪之需,泰伯率領無錫民眾疏百瀆為河,開挖了一條綿延上百公里的水道,世稱“百瀆河”,后人為紀念泰伯將其改名為“伯瀆河”。河流兩端牽起蠡湖與太湖兩大水系,并與兩側九條支河相連接,形成“一瀆九涇”的格局。伯瀆河的開鑿,大大提高了太湖流域抵御旱澇災害的能力。從此,千里澤國變萬頃良田,哺育了萬千百姓。
“據史料記述,伯瀆河應承載著運兵、運輸糧草輜重的功能,但在泰伯和仲雍時期這不是最主要的。從生產、生活、生態功能來看,伯瀆河的本質是一條民生之河、和平之河。”無錫市檔案局原局長、江南文化研究院特聘研究員湯可可告訴記者。
在湯可可看來,伯瀆河的開鑿及后續江南原始人工河道體系的形成,有力推動了該地區的水利建設,促進了上古吳地的經濟社會發展。這一過程主要從三個方面大大提升了地區文明程度:一是生產,因為河道縱橫貫通,便利灌溉,對江南稻作和蠶桑的穩定發展起到積極作用,構成該地區農耕文明的基本底色。二是生活,人們依傍河道而居,從河道取水用水,滿足日常需要,同時也通過河道出行,實現貨物運銷和人員往來交流,由此帶來社會分工及合作的深化。三是生態,河道的開挖、疏浚,使得本是水鄉澤國的江南地區水與陸的空間分野變得分明,河道湖蕩的邊界逐漸穩定,人們抵御洪澇災害的能力增強,人群聚居的基礎條件和自然環境相應改善,這對于社會組織和國家形態的提升改善,無形中起到積極作用。“‘民無得而稱焉。’所以史志文獻中才有這樣對泰伯的記載,代表著百姓對泰伯人格與功績的高度贊美。”
以伯瀆河為發端,江南的先輩們晝夜不舍,迅速編織起一張通江達海、聯動八方的水網,無數舟楫往來縱橫,為江南帶來商品交易的繁榮活力,為遠方送去吳地文化的浪漫氣韻,奔流的河水中流淌著許多動人故事——東漢《越絕書》記載,“西施,亡吳后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即范蠡、西施二人駕一葉扁舟,順著蠡湖經伯瀆河飄然而去,后再沿邗溝北上,泛舟五湖,消失于煙波浩渺之中;中國古代“四大刺客”之一的專諸生于梅里,在伯瀆河的滋養下長大,后來配合公子光刺殺吳王僚,成就稱霸春秋諸侯的吳王闔閭;明萬歷三十二年,伯瀆河畔東林書院里,滿腔熱血的志士們發出針砭時事、銳意圖新的時代新聲……
碧波長流承古韻 梅里舟行迎新潮
當歷史往事隨著碧波遠去,流淌三千余年的伯瀆河依舊靈動,每一滴水都浸潤著江南文化的風姿。
近年來,無錫連續多年舉辦吳文化研究論壇,湯可可有了更多機會前往“三泰遺址”(泰伯廟、泰伯墓、泰伯瀆)踏看。“大約是2005年起,蘇州大學的幾位教授朋友連續三年到無錫考察泰伯廟會,以作為‘吳地節慶民俗系列研究’中的一個案例,并邀請我作陪同。這幾年的每個正月初九,即泰伯廟會當天,我都一早趕往梅村,觀摩泰伯廟的泰伯祭典,以及祭典之后的樂舞迎神、民俗巡游、廟會集市、非遺展演等。研究團隊全過程、多角度地記錄廟會過程和場景。”湯可可向記者回憶,在這一過程中,自己見證了當代伯瀆河畔的廟會盛況,人們借此機會,或祭奠先賢頌其功德,或購買商品,補充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或觀賞表演,享受文化藝術和工藝智慧帶來的快樂。
“雖然因為戰爭和動亂,歷史上的泰伯廟會時有中斷,但自泰伯廟重建后,千百年間,伯瀆河兩岸一代又一代的民眾,都會在新春正月初九匯聚到廟前,通過參與迎神賽會、燈會、市集、節場等,在縱情娛樂和歡笑中,傳承祖輩的情感和精神,表達自己對太平社會和美好生活的向往。”每次站在伯瀆河邊,湯可可腦海里都會浮現出泰伯廟會的種種盛大場景,以及泰伯后人的真誠和開朗。為此,他還專門寫了一篇關于泰伯廟會的文章,提交吳文化研究論壇作交流。
2014年,“江南第一廟會”泰伯廟會被列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2024年,泰伯廟會作為春節文化組成部分入選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今年新春正月初九,伯瀆河畔人聲鼎沸,以“世界非遺”為亮點的民俗巡游,將傳統民俗表演與當下流行的國風快閃等元素結合,推動“國潮”走向“世界潮”。活動現場,無錫高新區還向一批海內外自媒體大咖、國際友人集中授牌,聘請其擔任吳文化全球推廣使者。此外,全省首個游船共享直播空間在伯瀆河上啟用,計劃聯合長三角博主構建文化、生活、科技主題的直播內容矩陣,進一步吸引博主駐留創作,形成“線上引流、線下消費”閉環生態。
三千年流水湯湯,三千年風華依舊,伯瀆河滋養著新的“江南故事”。“近年來,無錫市及新吳區高度重視伯瀆河的保護修復和開發利用,以京杭大運河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為契機,在繼續利用伯瀆河灌溉排澇功能的同時,加強河道水系生態建設、歷史文化內涵發掘,更好地發揮其‘生態—文旅’的作用,取得了優異的‘成績單’。”湯可可認為,未來應繼續關注吳文化溯源,加強伯瀆河及沿河地帶的考古發掘,包括伯瀆河水工、泰伯墓等,進一步探索吳文化的起源和特質;為吳地文化“理脈”,從泰伯、仲雍到東漢梁鴻、孟光,再到明清無錫華氏、鄒氏、錢氏家族,再到近現代華蘅芳、錢穆、錢偉長等文化名人,重點梳理名人文化、科教文化、慈善文化的脈絡;聚焦文化景觀建設,以泰伯廟、泰伯墓、泰伯瀆為主干,結合伯瀆河及相關濕地的生態建設,將清名橋、七房橋、蕩口古鎮等周邊景區景點“串珠成鏈”,著力打造伯瀆河文化品牌。
(江南時報記者 姬傳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