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 丁強
路好，車好，人坐在車上就容易犯困。
我剛閉上眼睛就開始做夢了，夢見老爸老媽坐在家門口的小板凳上，望著大路口的方向，昏花的眼神里充滿期待。我不知道每一次期待后他們失望的心情，只知道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愧疚和不安情緒在不斷疊加。
“老丁，到了?！彪鼥V中，我聽到司機師傅叫我。上車的時候我關照過他，到賢官商業街我要下車，我的老家就在這里。平日里，一想起老爸老媽互為依靠，每天都在家里盼著兒子孫子回來，自然就會冒出回家的想法，最終卻又因種種原因擱置下來，其中工作忙的因素居多。其實，時間擠一擠還是有的，就像今天。
如今，爸媽對很多事情不再講究，吃飽就中，穿暖就行，能遮風擋雨就好。最讓他們開心的，就是我和兒子、孫子逢年過節回家的時候。我也是快60歲的人了，在爸媽面前，總覺得自己還小，所以我也開心。這次回家雖然只是我一個人，但他們肯定還是很開心，因為我也是爸媽的孩子。
下車后，我并沒有直奔家中，而是前往二里地之外的老街，準備買點衣服和菜，回家后親手給他們穿上新衣，再到廚房里做兩道他們喜歡吃的菜。對于我而言，能有機會多為爸媽盡點孝心，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成家后，就很少和爸媽一起吃飯，也很少給他們買東西，總覺得虧欠爸媽的太多了。
大概是因為心情好的原因吧，一轉身就來到了老街。包子鋪、雜貨店、油坊……好多熟悉的店面，還是40多年前的樣子。小時候我特別饞，偷過媽媽賣雞蛋的錢買包子，還偷過油坊榨過油的碎花生餅。雜貨店里一毛錢一掛的鞭炮買得最多，拆散后一個一個地放最過癮。12歲之前，我大部分的零花錢都花在了這里。
只是今天有點奇怪，天灰蒙蒙的，滿大街的人，濃濃的煙火氣，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我知道媽媽喜歡吃魚，就準備買點最好的魚。記得小時候，媽媽手頭稍微寬松一點，就會到街上買點小魚小蝦回家，但是，我幾乎每次吃這些小魚小蝦都有一股臭味，我就跟媽媽說“都臭了”，媽媽總會說：“小孩子知道什么，臭魚爛蝦，蘆根高瓜，都能吃?！甭匚也胖溃鞘且驗槌趑~爛蝦便宜，有時到散集的時候，還能白撿一些沒賣完的小魚小蝦。還有，每次媽媽趕集回家，都會帶些蘋果梨子給我，但幾乎每個都是不完整的，其中原因，后來我也猜到了。
我不喜歡吃魚，不是因為魚不好吃，而是燒魚得油多才行。那時候，豆油菜籽油對普通人家來說也很金貴，要拿半口袋黃豆才能換到一小瓶油。所以，媽媽在燒魚的時候只放很少的油，燒出來的魚腥味很大，味道自然就差。見我不動筷子，媽媽就使出激將法：“想吃好的，就要好好念書，將來想吃什么吃什么；念不成書，稀飯煎餅都吃不上！”
我喜歡吃豬肉，一次能吃一斤的那種。住在我家前面的那家主人是小學校長，他家隔三差五就會飄出豬肉的香味。那時候的豬肉味真香，對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和同齡的幾個孩子經常站在他家后面，聞聞味道也很享受。偏偏他家比我們大幾歲的孩子總會端著飯碗到屋后來，當著我們的面大口吃肉，饞得我們直淌口水。這時候，媽媽就會拿根樹枝條，一邊趕我回家，一邊說我沒骨氣。
終于有一回不是過年我也吃上了豬肉，我也去小學校長家的屋后吃。“你吃的是河里撈上來的死小豬！”那個孩子指著我的飯碗哈哈大笑。我回家問媽媽，卻糊里糊涂地被媽媽打了一巴掌，說我吃點東西都不老實。后來才知道，真的是老爸在河里撈了一個死了的小豬崽。
“啥時候回來的？”見我站在街上發愣，路過的大表嬸主動跟我打招呼。她在我8歲的時候還救過我，要不是她，我可能就遭了水災了。那次跟著老爸下地干活，他累了，光著上身，躺在地頭剛從田里清理出來的青草上就睡著了。看著老爸黝黑的皮膚被太陽照得光亮，腳上一雙媽媽做的燈芯絨布鞋張了嘴，還沾滿了爛泥，我悄悄脫下他的鞋子，簡單清理了一下泥巴，然后就一個人到不遠處的河邊玩了。玩著玩著，一不小心我就掉河里了，幸虧大表嬸路過，把我拉了上來。
大表嬸不是過世了嗎？看著大表嬸的背影一下子消失在人群中，我方才回過神來。
不想那么多了，買東西要緊。雖然我還沒達到想吃什么吃什么的經濟水平，但是，滿足爸媽的簡單需求還是能做到的。我買了最好的鮭魚，媽媽最喜歡了，還有豬肉，是老爸最喜歡的。紅燒鱖魚，豬肉燉粉條，這兩道菜我做得很好，雖然平時我很少下廚房。買的衣服不算最好，但應該是最合適的，一人一套。這么大了，偶爾一兩次給爸媽買點東西，總是少不了被老媽嘮嘮叨叨地說半天，千叮嚀萬囑咐“錢來得不容易，要省著花”。反正只要是花錢了，她就心疼。但是，我就喜歡靜靜地聽媽媽不急不慢地嘮叨，這樣才有家的味道。
不知是回家心切，還是我跑得太快，二里多路一轉身就到了。老家是商業街邊上的一間門面房，因為老爸老媽年紀大，老媽的腿不好，老爸的腰不好，在老房子拆遷的時候，我放棄了樓上面積更大的房子，這是我自認為幫老爸老媽作出的正確選擇。
爸媽不在家門口，平時很熱鬧的商業街也空無一人，安靜得像是在夢里。天上沒有太陽，也沒有云彩，一種悶人的感覺。
來到門口，我輕輕推開大門，一眼看見八仙桌上赫然擺放著老爸老媽的遺像，我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又夢見二老了吧？”媳婦把我搖醒了，說我只有在夢里才會哭出聲來。我知道，那個心心念念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