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槐樹
□ 俞長林
1972年暮春,大溝圩村發生了一件大事,村子西北面的大槐樹被人鋸倒了。
鋸倒大槐樹的是王家廟村的王木匠。
村里碩果僅存的兩個90多歲的老人說,王木匠那年受到了沖擊,被關押在公社里,是我們大隊的領導去找了公社的頭頭擔保,才將王木匠放出來的。擔保放王木匠出來的條件是,他必須為我們大隊將大溝圩村西北面的那棵大槐樹鋸倒。
大隊領導為什么要擔保一個被關押的“犯人”出來鋸樹呢?
老人們說,鋸倒大樹是有生命危險的。那個年代,很多大隊將村子里的大樹鋸倒了賣錢,曾發生過樹倒傷人致死的事件。因此鋸倒大樹在當時屬高危作業,一般木匠是不愿冒生命危險去干的。王木匠當時被關押,不立功是放不出來的。為了能被放出來,王木匠只能答應我們大隊的要求,冒著生命危險,戴罪立功鋸大樹。
大溝圩村的大槐樹有多大?俞氏宗譜有記載:“我大溝先祖在村西北處,原俞家宕處栽植槐樹一棵,其樹距今已有千余年,據說在南宋時已栽下。該樹高有數十丈,主干周長六七個大人也難以合圍。”按基本常識推算,人的臂長大致等于身高,大人身高在1.7米左右,六七個大人合起來就是10米有余。圓的周長除以π等于直徑,以此計算,大槐樹的直徑應在3米以上。
大槐樹不僅粗,不僅高,樹冠面積也很大,俞氏宗譜記載:“樹枝覆蓋陰涼面積三畝余,樹上百鳥爭鳴甚為壯觀。”夏天在樹下乘涼的人很多。大槐樹樹冠中棲息了許許多多各色各樣的鳥,村民們白天在樹下乘涼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但夜晚偶爾會發生蛇從樹上掉下的事件,那是棲息在樹洞里的蛇,捕食棲息在樹冠上過夜的鳥時發生的意外。
在艷陽高照的盛夏時節,能遮擋陽光,給數百人提供陰涼場所的,唯有此大槐樹了。村民們自然而然地在大槐樹下聚集,大人們說著家長里短,小孩子們躲貓貓做游戲,各得其所,不亦樂乎。
鋸倒大槐樹,王木匠等人用了三天時間。僅僅三天,這棵千年樹齡的大槐樹就倒在了塵埃里,隨后被肢解、販賣,永遠消失了。
老人們說,當時鋸倒大槐樹的動機很單純。那年我們大隊要通電燈,各個自然村都要通,大溝圩村也不例外。供電所把電線通到農戶門口,農戶家里的電線、燈頭、開關、燈泡等材料要農戶自己掏錢買,但村里的生產隊沒有積累,農戶大都也沒錢。
當時通電燈相當于“政治任務”,可沒有錢就通不了電燈,錢到哪里去弄?
萬般無奈之下,大隊的領導們決定將大槐樹砍倒,賣給了安徽湖陽人做水車木船之用,方籌得資金通電燈。村民得到的回報是,買電線、燈頭、開關、燈泡等材料的錢解決了。在當時鋸樹賣樹這個決策是“英明”的,因為它給全村村民帶來了福利,村里家家戶戶都用上了電燈,從此告別了用油燈、蠟燭照明的日子,進步到了用電的時代。
大槐樹鋸倒了、賣了,再無蹤影了,但有關它的傳說還記載在俞氏宗譜里:“傳說該樹倒映在石臼湖對岸一戶人家水缸之中,從此該戶人丁興旺人才輩出。”我請教村里90多歲的老人時,老人們都對我說,要是大槐樹不被砍掉,現在可值錢了,來看樹的人肯定多得不得了,南京鄉下是找不到我們村上這樣的大樹的。
從老人的言語中,我聽出他們對大槐樹的被毀充滿了惋惜,然而我也深知,歷史的發展有喜悅也有遺憾。當年決定大槐樹命運的決策者都是本鄉本土的人,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不可能料知50年后大槐樹會給村民帶來更大的財富;在他們看來,樹長千年當柴燒是天經地義的事。犧牲一棵樹,能給全村村民帶來福利,讓村里家家戶戶都用上電燈,從此告別用油燈、蠟燭照明的日子,這本身就是一個時代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