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門故府,蘇城新都。南星北參,衡緣天江。
江南的蘇州,宛如細密織就的一匹錦緞,在明朝那流光溢彩的年月里,它更是繁華似錦——水運之利,商賈如云,財富如河水般奔涌;文脈深長,士子如林,清雅若蘭草般彌漫。正是這財氣與文氣交融的土壤,方孕育出明式家具的靈秀風骨:既具實用之美,又備清雅之韻。明式家具集完美比例的型、式、工于一身,以簡練、渾厚、精巧、典雅著稱,是中國古典家具的巔峰之作,成為一種具有東方哲學美感的藝術文化形式。
許建平——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明式家具制作技藝代表性傳承人
蘇式家具是明式家具的正宗正源
明式家具起源于明朝的蘇州,是不爭的事實。蘇州富甲天下,南來北往的運河之上,商船穿梭如織,富商巨賈們,誰家不追逐風雅?紫檀從南洋來,楠木自川黔至,貴重木料由四方輻輳,沒有這豐厚的經濟根基,又何來精工細作的底氣?蘇州又豈止是富庶?她更是一座被千年書卷熏染透了的城池。吳門畫派開一代新風,沈周畫里的條案,文徵明詩中的硯屏,他們眼光獨到,崇尚簡凈,追求幽遠的意境。當此般審美風尚浸潤到日常起居,家具便不再是堆砌裝飾的俗物。
于是匠人們手下,只留下最精粹的線條、最合宜的弧度,紋飾也趨向淡雅含蓄——這簡練之美,乃從文人案頭與丹青意境中涓涓流淌而出,是文化之水洗練出的晶瑩剔透。明式家具的線條里藏著書法家的筆意。紫檀木在蘇州匠人手中褪去沉滯,圈椅的月牙扶手似王羲之的“之”字捺畫,翹頭案兩端微揚的弧度,讓人想起文徵明題扇時懸腕的余韻。那疏朗線條里,蘊藏著運河流動的財運;那空靈框架間,呼吸著園林深藏的幽意;那樸素質地上,更烙印著文人淡泊的性情。
明清時期蘇州城鄉共有園辦二百多處,為全國之首,其中不少為文人所構筑,如唐寅、文震亨、段玉裁、汪琬、袁學瀾等,皆在蘇州有園。這些文人士大夫追求高逸脫俗的意境,寄情山水花草,對蘇式家具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他們以自身精神氣度,直接參與塑造了明式家具的魂魄。他們親自提筆勾畫圖樣,指點工匠如何取舍,將胸中丘壑投射于桌椅幾案之上:線條務求勁挺如竹,結構定要嚴整似骨,一切裝飾皆須為整體氣韻服務。于是乎,繁瑣雕刻盡去,唯余木材本真光澤。
特別是明代文震亨的《長物志》、屠隆的《考盤余事》、清代李漁的《閑情偶寄》,這三部書對明清家具進行了品評和總結,推動了蘇州地域的家具在使用功能及文化藝術方面的提高,以其簡約而不失高雅的造型,將各種線型藝術的魅力發揮到了極致。
文人的參與注入了許多文化與美學、藝術的元素。家具有了獨特外形并重視人體舒適度方面的考量,在人們實際的生活使用過程中得到認同與贊賞。
明式家具格調清秀大方,造型精致典雅,線條簡約而流利,比例適宜,結構科學,逐漸流行全國,成為當時家具的主流。真可傲稱“獨吾江南有”。隨著社會需求的發展,當時還出現了專門使用某一種木材制器或專做雕花的民間雕花作坊,有“紫檀作”“楠木作”等等。
明式家具在全國很多地方都生產,但以蘇州為中心的江南地區能工巧匠制作的家具最得大家認可。一般來說,人們公認蘇式家具是明式家具的正宗,也稱它為“蘇州明式家具”,簡稱“蘇式”或“蘇作”。直到今天,這種家具的造型與文化元素依然影響著當今中式古典家具的設計和制作。
蘇州明式家具,具有“結構嚴謹、線條流暢、技藝精良、漆澤光亮”等四大特點,以其鮮明的藝術風格獨樹一幟。結構嚴謹是指家具構成都是靠卯榫技藝,注重結構的整體性及力的平衡;線條流暢是指家具外觀上以線條為主,很少雕飾;技藝精良是指選料、配料、木工、打磨、漆工等每道工序均做工講究,無懈可擊;漆澤光亮是指家具上漆均采用生漆傳統技藝,通過十幾道工序的精工細作,達到似漆非漆的效果。
這些簡凈的器物在留園水榭間靜立,卻讓整個士大夫階層趨之若鶩——張岱在《陶庵夢憶》中感嘆:“蘇式器具,天下莫不效焉”。當一件黃花梨畫案經大運河抵達京城,它承載的不僅是工藝,更是一整套江南文人的生活美學。
蘇州紅木雕刻廠的前世今生
康熙年間,蘇州城內有布商:76家;金鎮和金珠鋪:80家;而木商達到了130多家。由此可見當時蘇州木商行業的興旺,同時伴隨著規模不斷壯大:清代道光元年,憩橋巷出現了最早的合作生產——“小木工所”;光緒十九年,廖家巷(蘇州紅木雕刻廠原址)成立三義公所;民國時期,蘇州形成80余家較為集中的紅木作坊。可是,1945年后,因為戰爭,很多紅木作坊與手工藝人便銷聲匿跡了。
1954年一個寧靜的午后,在一條名不見經傳的東百花巷,7位手工老藝人相聚在此,成立了“紅木生產小組”,這是蘇州紅木雕刻廠的前身,蘇州的紅木行業自此迎來了新生。該廠經過不斷傳承與發揚,在時光的醞釀中流芳滿園,形成了以設計、研發、生產、銷售、服務于一體的綜合型企業,成為蘇州地區傳統紅木家具“蘇作”的代表企業。先后被國家譽為:“中華老字號”“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明式家具制作技藝傳承單位”“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紅木雕刻制作技藝傳承單位”。
在業內,許建平是當仁不讓的領軍人物,作為明式家具制作技藝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江蘇省工藝美術大師、研究員級高級工藝美術師,說來也巧,他是1954年出生,與蘇州紅木雕刻廠成立是同一年。
他用四十余年的時間一個人擔當了世界文化遺產、國家級、省級、市級共14項文物保護單位的家具陳設的復原設計與修復。他一共修復了千余件明式家具,在蘇州甚至全國很多園林、歷史場所內都有許建平設計制作的古典家具,它們陳列在園林建筑之中,與園林一起講述著古往今來的歷史。
他曾一個人完成了兩個世界文化遺產——園林蘇州拙政園、蘇州網師園及國家文物保護單位蘇州曲園、長春偽滿洲國皇宮、南京太平天國天王府、杭州胡雪巖故居等總體設計與恢復等重大工程,讓世人再一次看到文化所沉淀的臻品瑰寶。
初見大師
初夏的陽光透過樹梢灑下斑駁光影,在一個風景秀麗的住宅小區,許建平緩步走來迎接我。他身高一米75,玉樹臨風。其歐式面部輪廓分明,鼻梁挺拔,雙眸深邃而富有智慧,似乎能洞悉人心。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藝術家的風范。
走進許建平的家里,只見客廳這個最大的地方改成了他的書房,最觸目的便是那張寬大的工作臺——長逾三米,穩穩當當地占據了書房的中心。臺面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發亮,邊緣處可見經年累月伏案的印記。在這張厚重的臺面上,唯見幾柄刻度已微微磨蝕的木工尺、三角板,幾支繪圖鉛筆靜靜散落。可以想見,許建平每日便俯身于此,陽光斜斜照亮他校準尺寸時微瞇的眼睛,鉛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成了這方寸天地里最恒久的節奏——正是憑借這些至簡的工具,無數件家具圖樣,便自這臺面上誕生。
古典家具設計都是利用單線條來繪制的,線條單一但結構復雜,要求精益求精,反復推敲,在結構的設計上,每一根木頭都有其作用,減一根便會散架,增一根便成累贅,一件家具的設計圖稿有時一畫甚至數月。由于有了中國畫的美學鑒賞基礎,許建平在家具的設計中有了更精準的定位與文化內涵。
許建平將我讓座在會客區域,與書房相比,這是基本可以忽略的空間,落座后,我抬眼便見對面的墻壁角落掛著“蘇州紅木雕刻廠”的豎字門匾,初看以為是仿品,誰知許建平告訴我這是真貨,當年廠子解散,作為總工程師的他什么也不要,只要這塊廠牌,對于這個廠他有太深太深的感情。
我面前的一杯香茗飄著裊裊的水汽,他說,老宅祖輩留下的紅木家具是對他最早的啟蒙,而園林則是他真正的老師,也是當代蘇作紅木家具最好的老師。在閑聊中,他的人生仿佛就是一部電影拉開帷幕。
許建平1954年出生于蘇州一個書香門第。自幼年起,他便深受從事工筆花鳥畫創作的姨媽熏陶,耳濡目染之下,對花鳥畫藝術產生了濃厚興趣,并開始臨摹學習。“小時候住在老宅里,家里都是紅木家具,”許建平回憶道,“可以說,是摸著紅木家具長大的。”
兒時的許建平,身影常流連于蘇州園林曲折的回廊與靜謐的廳堂。那些雕花的窗欞、幽深的庭院,是他天然的游樂場。然而,最令他著迷駐足的,并非假山池魚,而是廳堂中沉默佇立的紅木家具。他小小的個子,常踮起腳尖,好奇地凝視著太師椅扶手上蜿蜒的云紋,或用稚嫩的手指悄悄觸摸八仙桌冰涼的、泛著幽光的桌面。陽光透過花窗,斑駁地灑在精雕細刻的螭龍、卷草上,光影游走間,那些靜止的木頭仿佛有了生命,向他訴說著無聲的故事。這份在園林氤氳水汽與檀木幽香中日復一日地“浸泡”,讓紅木的紋理、榫卯的智慧、雕琢的匠心,如同種子般悄然落入他幼小的心田,成為他日后窮盡一生追尋蘇作精魂最原始、最溫暖的觸動與起源。
1970年,許建平學校畢業,被分配到了工藝美術行業,在蘇州工藝美術公司技訓班師從陳必強老先生學習中國花鳥畫,到蘇州刺繡研究所從事蘇繡工筆花鳥畫稿的設計,三年后進入蘇州紅木雕刻廠設計室工作,又拜徐文達先生為師,從事中國古典家具設計工作。
他在木工車間打磨了一年,又在雕刻案頭精研了一年。掌心磨出繭紋,刀筆浸透木香,當他對家具制作的每一道筋骨、每一絲紋理都了然于心時,才終于正式執掌設計之責。此后,他前往南京林學院進修深造,學成歸來,便一頭扎進古典家具設計的世界,至今筆耕不輟。
然而,彼時的環境尚未為明式家具的綻放提供沃土。為了滿足外貿需求,許建平早期的設計更多是面向海外市場的作品。真正引領他叩開明式家具寶庫大門的,是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時代風潮。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越來越多的古典舊家具,尤其是珍貴的明式家具,悄然流向海外。這些承載著東方智慧的器物在外域引發關注,其獨特的藝術與文化價值,才如同沉睡的明珠,在國內被重新擦亮、珍視。也正是在這股回流的文化自覺中,明式家具的設計與研究,如枯木逢春般,在許建平和他的同行們手中,重新煥發出蓬勃生機。
許建平對古典家具有著特殊的情懷,他經常在蘇州的園林里隔著圍欄描繪椅凳桌案,他把記憶中小時候家里的家具一一畫了出來,復原成型。許建平對古典家具的制作程序熟識能詳,他認為榫頭是古典家具最重要的結構,好的古典家具可以做到嚴絲無縫,里面一點膠水都不能用,許建平經常會給工人們傳授古典家具的工藝特點。
說到這里,端坐在我對面的許建平忽然起身,從里屋捧出一個蒙塵的鏡框,指尖拂過積年的薄灰,動作輕柔如撫觸嬰兒的肌膚。鏡框里,一張泛黃的手繪圖紙靜靜呼吸——墨線縱橫,細密如織,每一根線條都浸透歲月沉靜的力道。
“那年,廠子散了……”他聲音沉緩,目光卻灼熱地烙在紙上。記憶陡然倒回那個倉皇的午后。徒弟跌撞而來,滿面煙塵氣:“師傅!您的圖紙……全堆在院角,眼看要進爐膛了!”話音未落,許建平已如離弦之箭沖出家門。只見廠區空地上,舊日心血正被當作無用的廢料投入火焰,紙頁在熱浪中痛苦蜷曲,焦黑的邊緣卷起,像無數飛蛾的殘翅。他沖入那嗆人的煙霧,不顧灼熱,雙手在紛揚的紙灰里急切翻尋。終于觸到幾張邊緣微焦、尚算完好的圖紙——那是他初入紅木雕刻廠時,一筆一劃描摹的家具圖紙。他緊攥著這劫后余生的紙頁,仿佛攥住了自己滾燙的青春。其中一張,被他帶回家中,細細拂去塵埃,精心托裱,鑲入框中。
此刻,他的手掌緩緩撫過鏡框冰冷的玻璃。那細密的墨線在夕照下仿佛重新流動起來,圖紙沉默如初,卻分明聽見一個匠人穿越四十載光陰,與青春的自己,在紙上緊緊相握。
屢獲殊榮
1987年,在香港舉辦的中國藝術家具展上,32歲的許建平設計的《雕靈芝廳堂家具》共17件作品經二輪角逐最終斬獲了香港“中國藝術家具展銷會”唯一一個金獎。在整套家具的監制上,他從頭到尾跟蹤,一塊花板雕得不好,放在邊上,重新雕。花了將近半年時間,所以各道工藝都做得很到位。憑借著這套作品,許建平在古典家具界闖出了名堂、站穩了腳跟。
1991年中國明式家具學會在北京舉辦的“中國明式家具展覽會”上,許建平設計的“微型明式家具”套/17件榮獲優秀設計獎。
2015年,許建平設計監制的帝王木“祥韻日月”大畫案在第八屆中國(上海)紅木藝術家具展上榮獲最高獎項特等金獎;2016年,許建平設計監制的“明韻”書房作品在第九屆中國(上海)紅木藝術家具展上再獲最高榮譽特等金獎,再次展現了許建平的深厚功底與超凡實力。
15分鐘極限測繪
1987年,許建平受邀復制故宮里的同治皇帝雕龍御座,他要求親自觀摩,院方基于保護原則斷然拒絕。原來,1983年電影《垂簾聽政》拍攝期間發生文物損傷事件后,故宮博物院全面收緊文物接觸權限。經與故宮辦公室多次協商,最終破例批準:僅允許單人進入現場15分鐘,嚴禁觸碰器物,僅可目測與有限測量。
僅憑提前手繪的精密草圖,配合135膠片相機與坐標定位法,許建平展開全尺寸復原:零誤差復現:傳統同類項目需3個月,此次從測繪到完成全套施工圖僅用17天完美復現垂簾聽政御座,締造中國古典家具修復史經典案例。許建平以“雙眼堪比照相機”的絕技完成了一場文物復刻奇跡。
其實在許可前日,許建平就已做好功課緊貼殿前玻璃窗,以“毫米級透視”完成御座全方位角度結構的白描圖。長達50分鐘的高強度觀察中,精準記錄78處榫卯節點及龍騰龍鱗立體身形,手繪圖紙并標注各部位深淺數據,包括整個御座雕刻圖案層次的界定。他后來一直對徒弟說:我們在做任何一項工作時,必須心中有數,要打有準備之仗。
網師園的紅木轎
許建平對古典家具、古典園林的歷史、技藝與營造頗有研究并有所建樹,多次被邀請參與世界文化遺產級、國家級、省市級重要項目的總體策劃、設計、監制與恢復工作。
1992年,受當時中國明式家具學會會長陳増弼所托,許建平根據陳增弼手繪草圖,整體設計了北京中南海紫光閣總理會見廳雕龍背景地屏及迎賓地屏,這些項目的完成提升了許建平在業內的認可度。
1998年,蘇州網師園為申請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打算在園內復制一件重雕花的大型紅木轎子以反映姑蘇當時民俗風貌,而倉庫里只剩下殘缺的3塊花板與十多根長短不一的散件。由于沒有任何參照物,沒有哪位設計師、修復師傅敢承接這份工作,特別這些殘之料因丟失了80%以上,連想象的依據也無法形成,一時真可謂無計可施、無從著手。
在業內人士的推薦下,許建平受邀來到現場考察。經過縝密思考,他發現只要把轎子頂部的設計解決了,剩下的部分就容易了,說是容易但一時就是想不出這古典元素的頂部哪里去覓相似的參照物。7天期限的最后一天中午,許建平終于想到了蘇州虎丘風景區內劍池旁二仙石亭的頂。最終,石亭頂的形狀用木結構的形式被成功“嫁接”到轎頂上來,還獲得了前來考察的聯合國專家的一致好評。
殘燼中的龍影
南京總統府深處,許建平立在太平天國天王府遺址前。腳下青磚縫里滲著1864年的焦土氣息——那年湘軍火攻三日,九重宮闕盡化飛灰。他俯身捻起一撮土,指尖搓開炭黑與朱砂的顆粒,恍見當年金龍藻井的碎屑。
1999年,為了籌建南京近代史遺址博物館,包括恢復太平天國天王府遺址的家具陳設、古典裝飾,江蘇省政府向全社會征求復原設計方案,一段時間內,收到應征方案50多個。經專家評審,均不符合理想的效果。明朝初年,這里曾是歸德侯府和漢王府;清朝為江南總督署、兩江總督署,也是江寧織造府的一部分。康熙、乾隆皇帝下江南時,均以此處為“行宮”。1853年,太平天國攻克南京后在此定都,洪秀全將清朝王府宮衙舊址擴建為天王府,時間長達11年之久;此后,曾國藩又在此處重建兩江總督署。
蘇州市有關部門推薦并邀請許建平來做設計方案。許建平決定一試,他即刻趕到南京與有關部門溝通,全盤了解有關部門對于復原工作的基本要求,同時對太平天國天王府所有室內物件進行了深入研究,充分掌握了第一手資料。
在許建平看來,太平天國天王府家具陳設、古典裝飾的復原,除了配合古建彼此協調呼應的基本要求,必須要再現洪秀全渴望做皇帝的時代背景,符合洪秀全皇帝夢的心理與場景,體現洪秀全享受皇帝生活的奢華與排場。明確了設計定位,許建平思如潮涌,經過近一個月的精心設計,一套家具陳設、古典裝飾完整的復原設計方案送到了江蘇省有關部門。很快,專家組核準通過了這套方案。許建平的圖紙正咬合著歷史斷裂的齒痕——所謂復原,不過是借今人之手,為灰燼里的文明續上未竟的嘆息。
南京太平天國天王府家具陳設、古典裝飾恢復設計、監制
接下來的日子里,許建平作為總設計師和監制人,全程主持指導太平天國天王府家具陳設、古典裝飾的恢復,包括宮殿內金漆龍座、龍屏、龍柱等古建木制雕刻構件的復原與設計。他在制作工藝上不放過任何細節,工人們都嚴格按照許建平設計好的圖紙,精雕細琢,匠心如絲。將近一年時間,太平天國天王府家具陳設、古典裝飾恢復終于大功告成,十分逼真地再現了當年場景。
許建平的指尖拂過最后一道金漆,洪秀全的“龍椅”巍然矗立于復原的天朝宮殿深處,不再是史料中模糊的剪影,而是觸手可及的威嚴。目光所及,金箔璀璨,層層疊疊,如驕陽熔鑄。椅背盤踞的五爪金龍,鱗甲畢現,怒目昂首,仿佛要掙脫束縛,騰入那描摹著“太平一統”的藻井云端。椅身朱漆沉郁如血,鑲嵌的螺鈿與玉石,在幽深的殿宇里,流轉著星河般細碎而冷冽的光。這不僅是座椅,是權力澆筑的圖騰,是“天王”俯瞰他短暫江山的巔峰象征。
我們今天看到的太平天國天王府遺址歷史文物陳列館分為天王宮殿(天王寶座)、天王書房和天王內宮三部分,依當年形制仿建,向世人展現了太平天國時天王宮殿的全貌,系統介紹了轟轟烈烈的太平天國12年的興衰史。殿堂之內,楠木大柱撐起高闊的穹頂,蟠龍紋飾盤繞其上,仿佛回蕩著昔年詔令的余音與金戈鐵馬的混響。許建平用無界匠心重現的,不只是一把龍椅的形骸,更是一段曇花一現的天國夢華。
拙政園
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而拙政園是蘇州園林的集中代表。它依水而建,山水縈繞,亭榭雅致,花木繁茂,建筑精妙而飛檐雕花,長廊曲折而遠近呈景,具有濃郁的江南水鄉特色,又承載了明清兩朝興亡的歷史印記,曾為李鴻章故宅,乃蘇州四大園林之一。
李宅一期陳設恢復了89款170件家具,這項工作從設計、制作,經過多次專家論證,歷時數年。接到拙政園李宅整體家具設計的宏大任務后,許建平欣然領命。第一期項目涉及李宅的轎廳、大廳、正房和樓廳等建筑,其中轎廳的兩頂紅木官轎和花轎,又稱男轎和女轎難度最高。兩頂轎子樣式精美絕倫、工藝復雜精湛,轎體的裝飾以鏤空雕板為主,官轎有140塊雕花板,圖案為牡丹,寓意吉祥富貴。花轎有123塊雕花板,圖案為梅、蘭、竹、菊。每一塊雕花板的圖案都不一樣。設計圖紙高達數百張。此刻他正俯身校準婚轎的轎桿,六個月的雕琢讓這頂紅木轎子泛出暗紅血澤。
從2014年1月正式開始,40個工人,加班加點、夜以繼日,整整做了10個月,才將89款170件家具完成。那日,婚轎終成。八名轎夫試抬時,整座轎子竟如云煙輕晃,而空蕩大廳中央的紅木轎子,轎門垂簾微微晃動如幻如真。
蘇州拙政園李宅——女轎
大廳是建筑群規格最高的場所,簡紅大氣的明式紅木椅,椅靠背翹頭上雕有荷花瓣,天然幾旁板上雕有鳳紋等等,每一件蘇作家具都體現著明清時期江南官宦人家精致、高雅。成功喚醒了沉睡百年的歷史印記。不僅掀開了歲月的塵封,更以其精妙絕倫驚艷世人。百年興亡,時光浩瀚,游園其中仿佛穿梭于歷史的長河里。
這場由許建平呈現的紅木家具藝術盛宴,其設計巧妙融合了“明的結構”與“清的元素”,大師仿佛用雙手推開了時光之門,跨越古今,傳承著紅木家具的精湛藝術。明式家具的特點是簡約、明快、淳樸、線條流暢。而清式家具則具有威嚴、華麗、多用方料、裝飾繁瑣等特點。
李宅從大廳、轎廳、女廳、男廳都留下了許建平的手筆,小到古典簡雅的紅木椅,精致巧妙的女子閨房的玫瑰椅,大到婚嫁用到的轎子,以及床榻案幾等。精細的雕刻技藝傳達了梅蘭竹菊美好吉祥的寓意。其家具上飛花鐫刻,龍鳳雕紋,逼真還原了昔日李宅大戶人家高雅氣派的鼎盛景象。
許建平看著自己的作品,長舒一口氣,它們靜臥在百年老宅里,那些圈椅映著長窗的欞影,玫瑰椅畔仿佛仍有未散的脂粉香。他離宅時,暮色四合,回望廳堂里靜默的家具群,新雕的梅花在昏暗中浮出幽光,恍惚間似見簪花女郎的身影綽綽掠過玫瑰椅,再凝神時,唯有穿堂風搖動轎頂的流蘇,影子碎了一地的清寂。
一個人恢復了一座皇宮
2000年,許建平擔任長春偽滿洲國皇宮復原總設計和監制。這是許建平職業生涯中一次重大的挑戰,其設計方案被認為“最符合時代特征和恢復要求”,他憑一己之力在布滿塵埃的廢墟中,花了三年的時間獨立設計、監制、復原,從無到有恢復了國家一級博物館——長春偽滿皇宮全部家居陳設。他也因此被譽為“一個人恢復了一座皇宮”。
長春偽滿洲國皇宮復原之一——叩拜間
長春偽滿皇宮博物院是中國現存三大宮廷遺址之一,是在末代皇帝愛新覺羅·溥儀充當偽滿洲國傀儡皇帝時居住的宮殿舊址上建立的宮廷遺址型博物館。偽滿皇宮當年是在原吉黑榷運局官署的基礎上陸續改建擴建而成的,先后用作溥儀的“執政府”與“帝宮”。偽滿皇宮占地面積13.7萬平方米,偽滿皇宮主體部分即核心保護區為4.6萬平方米,其余為附屬部分。主體部分以中和門為界分為內廷和外廷兩部分。內廷包括緝熙樓、中西膳房、御花園、同德殿、書畫庫等,是溥儀及其眷屬的生活區。外廷包括勤民樓、懷遠樓、嘉樂殿、宮內府、日本憲兵室等,是溥儀的政務活動區。此外,偽滿皇宮還有御用汽車庫、馬廄、跑馬場、花窖、禁衛軍營房、鐵路專用線、神廟、祭祀管理機構、近衛軍營房等附屬設施。偽滿皇宮大小建筑數十座,建筑風格古今并陳、中外雜糅,具有典型的殖民性特點。在創作復原方案時他根據一些老報紙和模糊不清的資料照片為參考,夜以繼日進行設計,他一個月在賓館沒出門,牛奶餅干方便面吃了幾箱。
面對這座因溥儀倉促出逃及后續破壞而幾乎空置的宮殿,復原工作最大的挑戰在于史料的極度匱乏——宮內僅存零星原物和少量模糊的室內舊照。為了最大程度還原歷史原貌,許建平踏上了艱辛的史料搜集之路。他遍尋偽滿洲國時期檔案,搜尋偽皇宮、關東軍司令部及“八大部”等日偽機構的圖文影像。功夫不負有心人,一次偶然的機緣,他在大連一家圖書館發現了珍貴的偽滿時期期刊《滿洲建筑》雜志。這些刊物詳實刊登了包括偽滿皇宮在內的主要建筑原始設計圖、裝飾詳圖乃至部分家具資料,令他如獲至寶。同時,他還走訪了研究該段歷史的專家學者,并尋訪到曾在宮內服役的幸存者,虛心求教,最終依據詳實考證,制定出“修舊如舊”的復原方案。修復工作從核心建筑勤民樓正式啟動。
許建平對每一件復原家具的設計都力求極致。他對每一處陳設、每一個飾件,乃至最不易察覺的細節,都嚴格把關。從選材、款式、雕飾,到面料材質與圖案,無不盡可能貼近歷史時期特征,旨在讓參觀者身臨其境。以溥儀處理政務、接見賓客的叩拜間為例,他僅憑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便需繪制多張精細圖紙,嚴謹推敲家具的造型、尺寸、雕花紋樣及制作工藝。寶座靠背必須使用紅色真絲面料;象征偽滿洲國的蘭花圖案,則堅持采用金線手工刺繡。寶座后的地屏,史料記載其屏面為富貴牡丹圖與書法對聯,但照片中牡丹圖已難辨識。憑借自身中國花鳥畫的功底,許建平耗時一周對著照片臨摹復原出牡丹圖稿,再專程赴江蘇請蘇繡名家精心繡制。在這個電腦畫圖的時代,許建平依舊有扎實的工筆畫功底,他筆下的牡丹、梅蘭竹菊等植物造型栩栩如生,祥云等圖案也惟妙惟肖,動物如龍鳳、麒麟、麋鹿等毛發都能精致地表現出來。
許建平主持設計了涵蓋清式、歐式、日式、俄式及民國風格的大小作品近五百件。每一件都傾注了他對設計的熱忱與對歷史的敬畏,最終圓滿完成了這項宏大的復原設計任務。許建平在2006年的《姑蘇工藝美術》上發表了《長春偽滿皇宮的復原》一文,同年在第4期《中國工藝美術》雜志發表了《復原長春偽滿皇宮的經歷》。
如今,長春偽滿皇宮不僅成為第五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他所設計的全部復原陳設,也已整體納入國家級文物保護范圍。2006年8月27日,當付出獲得國家層面的認可,許建平深感這份艱辛換來的成功喜悅。
傳承
許建平2000年擔任杭州胡雪巖故居復原總設計,監制,2001年擔任溫州如園復原總設計、監制。蘇州曲園-俞樾故居、蘇州天平山景區范仲淹故居、寒山寺、重元寺、蘇州上方山景區范成大祠堂、蘇州可園、蘇州山塘雕花樓……許建平設計修復的作品,給這些陳舊的古跡帶來了新的生機。
40多年來,許建平把工匠精神植根于心,付之于行,成就高超技藝。40多年來許建平的設計手稿達數萬張。
蘇州陽澄湖畔重元寺
古訓有言:“不惰者,眾善之師也。”這仿佛是許建平人生的注腳。在他所取得的重大成就背后,人們清晰窺見的,是澎湃奔涌的中國精神、中國價值與中國力量的深刻折射。這精神,是數十年如一日的堅韌執著;這價值,是對極致完美的不懈求索;這力量,則源于無數如他一般腳踏實地、默默耕耘的共和國脊梁。
刻刀游走,木屑紛飛,冰冷的器物在時光的淬煉中被賦予生命與溫度。“器物有形,匠心無界”——這古老的哲思,在當代工匠許建平的手中,化作觸手可及的奇跡。他傾注半生的杰作,不僅是一件件精妙絕倫的實體,更是一束穿透物質的精神之光。
“心要像水一樣清,手才能像風一樣穩。”許建平常對后輩如是說。在他看來,這份澄澈的專注,是抵達技藝巔峰的不二法門,更是實現人生價值的璀璨通途。當一件凝聚著智慧與汗水的作品誕生,不僅是個體生命華章的譜寫,更是為國爭光添彩的榮耀時刻。那器物上閃耀的,是匠人的心血,亦是時代的光輝。
蘇州紅木家具廠是明式家具制作技藝的保護傳習基地,盡管不斷有人想拜師學藝,許建平卻始終按照“嚴進嚴出“的原則,為了保證教學質量不多收徒,但培養的為數不多的徒弟都成為了業內設計骨干。他常常跟徒弟們說:“拿起工具,要能成為精益求精的工匠;張開嘴,要能擔當傳承技藝的講師;動腦子,也要能成為實干創新的大師。”
雖然部分機械能夠在木材鋸料、開料等工序上代替人工,但許建平在帶徒時,依舊要求徒弟們在木工、雕刻、漆工等大部分工序上依然采用傳統工藝制作完成。許建平認為,所謂技藝,關鍵是要“做”,不停地“連”。如今他有38個徒弟,可以說一人扛起了明式(蘇作)家具傳承的重任。
近年來,許建平不遺余力做好明式家具制作技藝的傳承工作,頻頻到高校,到文化和旅游部舉辦的各類高級研修班授課。為了讓明式家具制作技藝傳承更規范,他呼吁制訂蘇作家具技術標準,并積極向中國非物質文化研究院申辦該院分支機構蘇作傳統家具制作技藝研究所。目前他正積極與研究院攜手,聯手編纂有關蘇作傳統家具制作工藝流程與技術標準的新著。
弘揚蘇作家具文化
許建平堅守的更是一份傳承百年的蘇作家具文化。這些年來,他的主要工作都放在了以明式家具宣傳為載體,弘揚中華文化方面。2016年10月,文化部“蘇州造物“——明式家具 ( 蘇作 ) 制作技藝精品展在恭王府舉辦。作為“蘇州造物”重要組成部分的“蘇作家具”成了本次展覽的重點展陳對象,許建平為當時駐京的各國官員講解,受到了一致好評。2017年1月,許建平設計監制的《碗口線明式長桌》作為國禮贈送給瑞士洛桑奧林匹克博物館。
多年來,許建平多次應邀在國內專業的會議上進行學術交流,常常發表自己的經驗和見解,同大家一起溝通交流。他曾在《中國紅木古典家具術》雜志發表了《臨慕家具還是設計家具》,對偏離明代家具設計法則的現象進行了評論。2007年2月,許建平在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編委會編輯的《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集錦》上發表了“明式家具制作技藝”的文章與圖片;同年收藏了民國三十三年出版的國內第一本研究明代家具的圖冊,該圖冊國內僅存二本,另一本存于北京圖書館。廣博的閱讀量和眼界閱歷,讓許建平可以針對每一件家具的造型、用材、圖案、工藝結構及輔料作出真偽的鑒定,甚至對歷史上存在著的為數不多的明代家具,也能夠如數家珍。
他曾在華北某大型古典家具產區考察時,以王世襄先生《明式家具研究》中一把經典宮廷圈椅的復制為例,同一款圈椅,十家工廠便有十種模樣,仿制精度普遍不足。一件有清晰圖片可依的家具復制尚且如此失真,關鍵在于對原作品“度”的把握失準。一把圈椅的成功復制,涉及選料、造型、結構、雕飾及各部件的巧妙銜接等多個關鍵環節,在實際制作流程中,木工負責放樣及造型結構,雕花工則負責雕飾及相關的雕刻設計,分工明確。要求這兩個環節的工匠共同精準把握那個“度”,最終呈現出一件造型和諧完美的作品,并非易事。
他也曾在某大型家具賣場見到陳列的仿明清家具。其中一件標為仿清式紅酸枝博古櫥,其門板、抽屜面及角花處卻毫無顧忌地施以西洋圖紋,整體效果如同唐裝縫制拉鏈般突兀。顯然,缺乏對中國家具文化的深刻認知,缺乏必要的美學鑒賞力與理解力,其作品距離完美境界相去甚遠。要改變現狀,持續、有文化根基的創意,才是企業謀求長遠生存的生命線。
在創作方面,許建平汲取了中國古典家具的風格,同時也順應時代發展,使得他制作的明式家具在使用和審美方面都能不斷有所創新,成為時代風潮。值得一提的是,許建平富有創意地將現代的明式家具稱為“今中式”,而非“新中式”。在他看來,現代人的一切想法都建立在前人智慧的結晶之上,并非新思想,故而只能稱“今”,而不能稱“新”。許建平認為,由于家具材質容易受氣候、環境、遷居的影響加上具有經常被使用的屬性,很難保存,因此今天人們看到的這些家具實樣現存之數已是滄海一粟。
2024年12月10日,《大國工匠年鑒》(首卷)正式啟動編輯工作,通過系統記錄那些在各自領域內默默耕耘、技藝超群的工匠大師們事跡的文獻史冊,它讓后人得以銘記那些用雙手和智慧書寫中國工業史、制造業史的工匠們,激勵新一代繼續發揚工匠精神,追求卓越。許建平將入編年鑒。這不僅是對他在明式家具制作領域所做出卓越貢獻的高度肯定,也是為整個非遺傳承事業樹立了榜樣,激勵更多的傳統工藝從業者堅守初心,不斷創新,為傳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貢獻力量。
與電影《牧馬人》情節相似
2003年,許建平受到父親故友的邀請,去美國考察觀光,摩天大樓和各種設施的確十分現代化。許建平住了一陣子,玩得十分開心,周叔洛杉磯別墅里的窗臺上,水仙冒了新芽,細白根須像母親臨終前給他納的千層鞋底,一針一線裹著江南的潮氣。巷子深處爆開油氽團子的香氣,幾個放學孩童追逐著滾過石門檻,吳儂軟語撞碎在斑駁的粉墻上。晚風拂過院里的老藤椅,臘梅花的香氣里浮起父親模糊的面容。
“建平,自由女神腳下才有真藝術。別回去了,這里條件很好。”落地窗外泳池泛著藍光,老華僑的勸誡絲毫沒有打動他的心,許建平毫不猶豫就謝絕了邀請。
他想起姑蘇文廟前的古樹,虬根暴起,它們抓著蘇州的魂呢。“多謝周叔,蘇州的銀杏樹根太深了。”
蘇州養育了他,位卑未敢忘憂國,技優而報國。就像他的名字,“建設和平的新中國”,這是父母深深的期許,也是早已植入他血液的信念。飛機展開翅膀沖向藍天,許建平帶著對故鄉的眷戀回國的時候,蘇州大運河上的貨船正拉響汽笛,滿載著暮色里發亮的絲綢,帶著姑蘇煙水的呼吸,向著東方緩緩漂去。
許建平的故事真正詮釋了工匠的最高境界,在于將個體生命價值的實現,熔鑄于為國家、為民族創造輝煌的偉大事業之中,達到“無我”與“大我”的和諧統一。
許建平的故事不由令人想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一部著名的影片《牧馬人》,情節何其相似。特殊年代,知識分子許靈均被發配西北敕勒川牧場勞動改造。質樸善良的牧民們給予他溫暖與庇護,特別是純真的農村姑娘李秀芝不嫌棄他的“身份”,與他結為患難夫妻。他們用勤勞和真情在草原上建立起溫暖的家,養兒育女。當遠在海外的巨富父親歸來,欲帶他出國繼承家業時,許靈均深情回望妻兒和這片接納、重塑了他生命的土地與人民,最終選擇留下。他認定自己的根和生命價值,就在這片承載了苦難與救贖的草原牧場上。
采訪結束前,許建平表示,木雕手藝人一定要擁有“匠心精神”,在木雕行業的傳承中,以執著、專注、極致的精神,提高作品的質量;在夯實中國傳統文化根基的基礎上,不斷創新發展。
當我走近這位大國工匠,其身上最鮮明的烙印,是那份“業精于勤而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毀于隨”的高貴品德。勤勉,是他血脈里的律動;深思,是他行動的基石。在機器轟鳴、節奏飛快的時代,許建平守著一方寧靜的工作臺,篤信著最樸素的真理:工匠之道,貴乎純良之念。唯有心無旁騖,摒除浮華與功利,方能將靈魂沉潛于方寸之間,真正深耕其中。這,便是無界匠心所抵達的至高境界——于器物中見天地,于方寸間顯家國。
明式家具大道至簡,被譽為木頭上的詩篇。許建平所秉持的工匠精神,如同一面明鏡,映照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追求卓越的文化基因,也昭示著在實現偉大復興的征程中,這種以“勤”為基、以“純”為本、以“精”為魂的工匠精神,必將煥發出更加奪目的光彩,指引更多后來者于方寸器物間,書寫無愧于時代的匠心傳奇。
(作者系蘇州市高新區作協會員、江蘇省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