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生病的時候總會冒出一些怪念頭來。我將離去，就是我生病住院時候突然冒出來的怪念頭。這念頭冒出來后，并沒有展開，似乎也沒有前因后果。我將離去，同樣不是一篇文章的題目。因為它并不是一個經過了慎重思考的話題，它只是一股瞬間的情緒，淡淡的，悵悵的，容易讓人想起深秋時節落葉飄搖之凄美。
不過，誕生這樣的念頭，肯定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東坡夫子有名句：“我欲乘風歸去。”從字面上去看，好像意思差不多，情緒卻不一樣。在蘇軾詞中，月宮是那樣一個好去處，只是“高處不勝寒”，清影孤單，讓人“欲乘風歸去”，卻又不免有幾分擔心。我將離去，卻是另外一種東西，在醫院里能夠感覺到的離去，是讓你轉過身去，向你熱愛著的一切道一聲：永別了。然后丟下所有，步入一個誰也不知道究竟，據說是黑暗無邊的世界。
是誰，令我們如此凄美地轉過身去
無論我們來自何方？做著什么
我們總是保持著一個起身離去的姿勢
隨時準備與我們棲身的世界告別
就這樣，我們活著，總在別離中
這些句子是我產生了離去之念后信手記下來的，不能成篇，是一片碎絮。細想一回，倒也的確如此：“我們活著，總在別離中。”是世界上所有生命的真實寫照。只是，人們常常感覺不到這一點，人們常常會被一些瑣碎的生活假象迷惑。當人們在世俗社會里為一些什么爭執不休的時候，當人們在為生活中不公平現象而憤憤不平的時候，當人們希望永遠保持他已經得到的一切的時候，他可能無暇顧及自己終將“凄美地轉過身去”，或許他已忘記，人活在這個世界總是隨時“保持著一個起身離去的姿勢”。應當說，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大多數人都會這樣。
從這層意義上說，我將離去，雖是誕生于醫院里的怪念頭，竟也有幾分道理在其中。尤其當我們處于浮躁的人事中，處于匆忙的事務中，處于諸多利害的糾纏中，能于安靜與孤獨之境產生“我將離去”這樣的念頭，應當是生理之外最好的療治吧。在醫院，近距離觀照生命誕生與結束之地，這時，人的向善的心思與無爭的心態就完全凸現。
死亡，就守在人們不知道的前方，窺伺著。死亡不是個體生活里的一件事，因為任何人都不可能經歷死亡，死亡是生活的終止，或者說生活到死亡為止。然而，從生活群體的角度，死亡恰恰是最常見的事，死亡和新生，好比一個水池的進水管和出水管，是它們讓整個生活群體始終保持著平衡與新鮮活力。由此可見，死亡也并不可怕，它是生命的自然歸宿。
我將離去，是處于特定情境下的一種覺悟，相對于短暫的人生，這樣的覺悟還是很有意味的。
作者介紹
子川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駐會專業作家，文學一級，曾在《詩刊》“詩人檔案”、《詩探索》“詩壇峰會”、《星星》“首席詩人”、《名作欣賞》“新作拔萃”等欄目，刊發個人作品與評論專輯或專題；在《收獲》、《文學自由談》、《世界文學》等刊登發表小說，隨筆，文論；出版《子川詩抄》、《背對時間》、《把你鑿在石壁上》等六部專著；作品被五十多種年選選本選錄，并被收入大學《寫作學教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