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那拉提草原
□ 王飏
十年前,我來到新疆。那時是九月份,禾木村的白樺林金燦燦的,美不勝收。喀納斯的月亮灣像彩色絲帶,溫柔地纏繞在山林之間。天山山脈雪山覆裹,仿佛承接神諭的莊嚴,賽里木湖這“大西洋最后一滴眼淚”,更是清澈而圣潔。最后一程,我踏上了那拉提草原。九月的草原,草兒已經慢慢枯黃,蔫蔫的,心不在焉,很敷衍地搖晃著,我知道,不是草兒潦草,而是我的心失望了。于是,那拉提草原成了新疆之行最不入畫的尾聲。
十年后,我再次來到了那拉提草原。踏入翠綠草叢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遼闊的平靜。草原是多么的豐富啊,每一株小草都蔥翠如斯,昂揚的穗子直愣愣豎起,滿天星般的小花散落成一叢一叢,蝴蝶不多,更多的是微小的蟲兒,繞著草和花飛舞。牧民們趁著旺季,賣奶茶,賣牛奶,還會捧出自家小羊和游客收費合影。雪蓮谷上有烤羊肉串的攤位,現殺的羊肉非常鮮嫩,不撒調料更能品嘗到羊肉的原汁原味。攤位上夫妻倆配合默契,一個剔骨,一個烤串,兩個孩子則看守著自家的小羊。有游客要求和娃兒合影,大娃很配合地領著小娃上前,但是和羊兒就不能隨意合影了,必定要收費。在娃兒們的腦袋里,羊兒是用來賺錢的,而自己不是。和男主人攀談的過程中,他告訴我,昨天剛剛死了一頭羊。“它就在那里。”男人指著對面的山坡。一團白色的小點隱約露出在綠色的草地里,男人的眼里閃過一絲憂傷。對于牧民來說,羊兒就是錢,活著可以收費拍照,殺了可以烤串售賣,而失去一頭羊,就是失去一份收入。另一邊,牧民們正在搭建氈房,架子已經搭好,開始焊接房門。牧民們會在草木豐美的夏季牧場待上幾個月,等到天氣轉涼,就轉場到秋冬牧場。
我是地道的江南人,卻莫名喜歡廣袤的草原。喜歡草原作家筆下的阿勒泰,喜歡草原歌曲《鴻雁》,甚至暗自喜歡不斷搬遷的游牧生活。我曾無數次想象著自己是個牧民,住在圓鼓鼓的氈房里,早上拎著大桶去擠牛奶,回來為家人和面做馕餅,陪著父母在門口曬太陽,看著娃兒們在草原上撒歡,用粗壯的身板來搬遷和放牧,用兇悍的姿態維護自己的領地。
真實的草原一定是粗糙的,甚至有殘酷的弱肉強食。但我依然向往它唯美的一面。科爾沁夫演繹的歌曲《畫你》配上電影《嘎達梅林》的鏡頭別有韻味,畫面上女主在草原上策馬奔騰,手中高高揚起紅色紗巾,讓我羨慕得不得了,不由想起宋代楊萬里的詩句:“極目青天日漸高,玉龍盤曲自妖嬈。無邊綠翠憑羊牧,一馬飛歌醉碧宵。”
十年前我來到新疆,那壯闊的風景令我震動,相比之下,那拉提草原顯得那樣平凡,它沒有天山的圣潔、喀納斯的浪漫、禾木村的神秘、賽里木湖的璀璨,它潺潺默默,貌不驚人。而十年后,我卻震撼于它的包容、它低調的沉默中蘊藏的博大,每一棵小草拉手形成的無邊廣袤,每一粒露珠里飽含的晶瑩與純潔,每一朵綻放的野花兀自美麗著,和種種生物匯集而成的永恒與博大。就像年輕時我們渴望轟轟烈烈,期望驚天動地,在經過跌宕起伏的人生波折、分分合合的情感糾葛后才明白,原來平靜包容才是最深刻的力量。就像這那拉提草原,它不像海洋那樣深不可測,也不像星空那樣漫無邊際,它給你滿腳的牛糞,遍地的鮮花,和無比的安心。
當我終于夢圓這一份未了的草原情時,這片與我生活的城市遙距四千多公里的土地,撫慰了我的想念。原來這世界上總有一個地方,會帶著莫名的歸屬感給你力量。它可以是你熟悉的故鄉,也可以是你心中不滅的草原。
但愿還有下一個十年之約,老去的我們依然還有熱情去踏破鐵鞋,奔赴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