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0日,我尊敬的老領導慶老走了,驚聞噩耗,心里無比悲痛。回憶與他的前塵往事,不禁泫然。
大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葉,慶老從安徽馬鞍山一個公司黨委書記任上調我所在的這個頗具名氣的企業。年富力強的他,時任一個車間的支部書記。我在一個部門搞外購工具的計劃,因工作涉及全局,偶有聯系,留下的印象是,這位領導對下級很平易近人,說話辦事都用商量的口氣,態度十分的和藹。
幾年后,慶老出任企業的黨委副書記,我則由一個業務干部轉行從事黨的宣傳輿論工作,主編廠報。剛好慶老分管黨委屬下的幾個口子,加之常與處領導一同向慶老匯報工作,聽取慶老對辦報的指導思想、意見和要求,彼此間常有聯系。但并非人們所以為的那種過從甚密的關系。
廠報創刊一周年時,我請慶老為廠報題寫一句祝賀的話。慶老很謙虛,還是請曲廠長寫。曲廠長又推讓給了慶老,實在拗不過去,慶老這才應允下來。幾天后他送來幾張同一內容的題辭,請我們挑選,看出他對下級的尊重。題辭是寫在宣紙上的,我這才領略了慶老的書法藝術,慶老不僅字寫得好,遒勁灑脫,剛柔有致,別具風格,其布局亦得體,非一日之功。從他的字體中,還隱約透出些林散之書法的韻味。我這判斷沒錯。一次,與慶老談書法藝術時,慶老無意中說出他與散之先生有點沾親,家中有一幅他的手書長軸,也算是老人家給晚輩的一點紀念。
這以后,我與慶老的話題多了些,他也很關心我的文學創作,時常問及發表了什么新作給他看看。
大約八十年代末,我所在支部討論我的組織問題,也不知什么原因,拖了很長很長時間,直到1990年5月支部大會才通過。后來我得知,之所以卡殼,主要是我那時受聘一家雜志社窒外編輯,每星期有二個半天去編輯部處理稿件。這事在我調宣傳處時就已向處領導匯報請示過了,也征得同意。一些同志提出意見也不是沒有道理,在市場經濟剛處萌芽狀態時,變相的搞外塊,是有悖情理的。這事放在現在早已不當回事了,誰還會看上這點微薄的報酬。可在當時卻是件大事。慶老針對這些看法,進行了分析。事物總有它的兩面性,一面是這個同志卻實得了些好處,但另一面,我們也要看到,為什么人家偏偏要他去,這個同志出去,是我們企業的光榮。我們不要眼睛老盯牢他拿幾個外快,而要看到這是我們企業培養出的人才,是對我們企業的信任。幾十年后,每當我在不同的場合碰到慶老,總會不由然想起這件事,心里充滿了感激。這感激不是慶老當面對我說這些話,而是在我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說的。慶老也從沒在我面前提起過這事。
還有一件事印象也很深。九十年代左右,各大企業興起檢查驗收風,一些企業為了拿到這樣那樣的榮譽和獎牌,都把工夫花在迎來送往上,個別檢查團也奉行“吃得好,說得好”,看接待檔次評優劣。縱觀這一現象,骨鯁在喉,不吐不快。于是寫了兩篇雜文隨筆,分別投寄行業報和市報,或許所言切中時弊,很快先后發表了。市報刊登時,剛好一個檢查團在我的企業驗收一個品牌產品的升級。當時這份報紙又是發至班組的,自然引起了關注,一些人不免對號入座,一些人也面有難色。好在我平日一貫歌功頌德,此類文章難得觸及,也就沒引起多大的責難。一天,碰到慶老,他微笑著說,文章看了,反映了一種社會現象,不錯,但要注意火候。他說得很婉轉,語氣很溫和。我理解這是一種善意的批評和愛護。以后我很少寫這類言論,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時看到不對勁的地方,還是會秉筆直言,不過學乖巧了,發表時都用筆名,免得惹事生非,平添諸多煩惱。一個平素看起來性格很隨和的人,沒想到還會有這等仗義執言之心,是出人意料的。后來我加入了省雜文學會,把這信息告訴慶老,他鼓勵我繼續努力。
幾年后,慶老調市農機公司任黨委書記。我曾幾次去看望老領導。他一直很關心我,尤其在文學創作上的長進。一次我還去他玉蘭里的家中聊天,他為我沏了杯上好的春茶,清香繚繞,夫人黃師傅還送上剛炸好的春卷讓我品嘗。那氣氛全然看不出是上下級的關系。我看到墻上掛著一幅長軸,估猜這大概就是散之先生寫給慶老留念的那幅字吧,果然氣度不凡。
以后,慶老退休了。一次我去莫愁湖公園游玩,看見慶老正和廠里的一些老人聊天。有工人,有工程師,有干部,都是頭發花白的多年老同事。看他們其樂融融,心里挺羨慕的。那情景,仿佛慶老還像過去一樣同員工們在促膝傾談,解疑答難。
多年后,我也退休了,只要清晨去莫愁湖公園,總能遠遠望到慶老那熟悉的身影。有天許是天很冷,他戴頂黑色的禮帽,那氣質,很有學者的風度。我們站在湖岸閑聊著。有一句話印象很深,他說,一個人在位時,要多做善事。要將別人的事當自己的事去辦,這樣人際間的關系會很和諧的。
我明白慶老所說的含意。這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做人之源。人,都要有這樣的境界就好了。我敬佩這位老領導著眼問題、認識事物的深邃精辟和透徹入木。
慶老病后,一次,我去他江北柳河東路住地看望他,他顫抖著手不停地往我碗里搛菜的情景還宛如在眼前,是感到那樣的親切。如今斯人已逝,慶老的離開不是句號,是另一段征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