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湖北黃岡那隱匿在大別山深處、鄂豫皖三省交界的僻遠之地,宛如一幅塵封于歲月的古畫,靜謐地守著那份寧靜與閉塞。改革開放的春風,歷經波折,終于輕柔地撩開它的一角,帶來幾縷新鮮氣息,也悄然喚起人們心底對財富的渴望。而一項連接安徽岳西縣鷂落坪紅色旅游景點的道路升級工程,打破了這片小天地的安寧。
施工現場一片熱火朝天,炸山排爆的工作,就像在鬼門關邊緣徘徊,每次引爆,都如同與閻王爺狹路相逢,驚險萬分。那天,一枚本應失效的“啞炮”毫無預兆地“轟”然炸響。負責排爆的劉大個躲避不及,左腿下肢生生被滾落的花崗石重重碾壓,他眼前一黑,“噗通”一聲昏死過去。
劉大個原本身材壯碩,將近一米八的個頭,常年在山里勞作,練就一身腱子肉。他為人憨厚老實,見人便咧嘴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透著山里人特有的質樸與親切。然而,這場工傷將給其后的生活帶來了巨大改變。
劉大個在醫院病床上悠悠轉醒,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第一反應便是扯著嗓子讓工友把那塊弄傷他左腿的石頭搬出工地。出院后,他拄著拐杖,艱難地挪到那塊足有八仙桌大小的石頭跟前。凝視著這塊大石頭,他心中五味雜陳,這石頭不僅讓他承受鉆心之痛,還險些奪走他的性命。受傷昏迷之際,他做了個離奇的夢,夢中石頭光芒四射,仿佛傳遞著某種神秘的暗示。這個夢如同扎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讓他對這石頭既恨又忍不住抱有一絲莫名的期待。
因工傷,劉大個無奈領取賠償后退出施工隊,靠著微薄的勞保勉強度日。他的妻子秀蘭,是典型的山里女子,身材微微發福,常年的風吹日曬使她的臉頰泛著健康的紅暈,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家庭主要收入的中斷,讓她心急如焚,整日愁眉不展。得知丈夫遭遇嚴重事故受傷,她感覺整個世界瞬間崩塌,腹中的孩子也未能保住,這雙重打擊幾乎將她擊垮。待劉大個傷勢稍有好轉,夫妻二人在工棚區附近擺起小吃攤,指望從這小小的攤位中掙出生活的希望,賺些小錢維持生計。
這塊碩大的石頭,因其頂部寬敞,自然而然成了小吃攤的招牌。每日,工地上的工友們如歸巢的鳥兒般圍聚在石頭旁,一邊品嘗小吃,一邊天南海北地閑聊,家長里短、奇聞軼事,聊得不亦樂乎,給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熱鬧。
時光荏苒,半年轉瞬即逝,工程順利竣工。工棚區搖身一變,成了路邊新建村莊的門面房,劉大個的小吃攤也升級為夫妻飯館,丈夫掌勺,妻子端盤。
這年秋天,一輛銀灰色進口轎車“嘎吱”一聲,如不速之客般停在飯館前。車門“唰”地打開,下來一位身材發福的中年男子——“門坎精”。此人在英山縣靠倒騰物資發家,在縣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見他油光滿面,身著筆挺西裝,皮鞋锃亮反光,一雙小眼睛滴溜溜亂轉,透著一股精明勁兒。
他挺著將軍肚,邁著四方步走進飯館,點了一份攤餅和一碗羊湯,不經意間瞥見門外的石頭。吃著吃著,他放下碗筷,“騰”地起身,大步跨出門檻,繞著那石頭轉了好幾圈,從各個角度仔細端詳。越看越覺得這石頭形似張牙舞爪的大螃蟹,在他眼中,這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銀子。他心中盤算著,把石頭雕琢后運到廣東,賣給有錢人當擺件,倘若能銷往港澳或東南亞地區,必定賺得盆滿缽滿。他慢悠悠地抹了抹嘴,將廚房間忙活完的劉大個拽到門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劉啊,我在縣城新蓋了宅子,院子里正缺塊鎮宅石頭。我一眼就相中你這塊了,出價一千,先給一百押金,這價可實在,你琢磨琢磨。”
彼時,一千元可不是個小數目,能買臺18吋彩電,村里只有少數“萬元戶”才買得起這樣的大件。劉大個心中糾結萬分,這石頭與他歷經生死磨難,實在舍不得賣。跟著丈夫出門的秀蘭一聽,眼睛頓時亮了,急切地拉住劉大個的胳膊,說道:“當家的,咱這日子緊巴巴的,這筆錢能幫大忙!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啦!”劉大個心中犯起嘀咕,他在工程隊多年,聽聞過不少奇石的故事,總覺得此事透著蹊蹺。而且老一輩人說過,有些奇特的石頭或許帶有神秘力量,不能隨便賣,不然會惹麻煩。想到這兒,他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行,這石頭我不能賣。”
“門坎精”一聽,臉上立刻堆起笑容,伸手拍了拍劉大個的肩膀說道:“老劉,咱倆都是實在人,我是真心喜歡這塊石頭。這樣吧,價格翻番,兩千,先交兩百定金,總行了吧?”秀蘭一聽,眼睛瞪得更大,使勁扯著劉大個的衣角:“當家的,兩千塊啊,你就答應吧!”劉大個依舊猶豫不決,他覺得“門坎精”此時出手這么闊綽,必定另有名堂。“門坎精”見劉大個不松口,繼續勸道:“老劉啊,你想想,這石頭放你這兒不過是個招牌,賣給我,你能把店面擴大,多好的事兒!別犯傻了。”
秀蘭在一旁急得直跺腳,沖著劉大個喊道:“當家的,你咋就這么死腦筋!咱飯館要擴大規模,不得要錢嘛!咱以后日子還長,這錢能解決大問題!別再猶豫了!”劉大個被說得心煩意亂,可心里依舊不踏實。這時,“門坎精”又道:“老劉,我再給你加三百,兩千三,看在鄉里鄉親的份上,我才出這么高價。別再磨嘰了。”秀蘭一聽,忍不住對劉大個說道:“當家的,就賣了吧!別錯過這機會!過了這村就真沒這店啦!”劉大個咬咬牙,心想或許這筆錢真能擴大生意,便勉強答應。
“門坎精”見劉大個答應,心中大喜,立刻跑去村里雇二愣子開著手扶拖拉機來運石頭。到了飯館前才發現,拖拉機車廂太小,根本裝不下這塊大石頭,尤其是那兩個形似螃蟹螯足的突出部分,稍有顛簸便極易折斷。天色漸暗,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車輛,“門坎精”只好先返回,告知劉大個明天再來運。
劉大個和二愣子望著“門坎精”離去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二愣子家境貧寒,買手扶拖拉機還欠著貸款,手頭正緊,已預收了“門坎精”用車一半的定金五十元,一心要促成此事。于是,他對劉大個說道:“劉哥,這老板看著不太靠譜,萬一明天不要這大石頭咋辦?咱就白忙活了。要不把石頭修整修整?”劉大個心中也沒底,不知從何下手。二愣子撓撓頭,想出主意:“劉哥,要不把石頭這兩個突出部分敲掉?反正他買去是鎮宅,突出的棱角也礙事,還能方便裝車。”劉大個思索一番,覺得有理,于是兩人找來工具,敲掉了形似大螃蟹“螯足”的兩個突出部分。
第二天,“門坎精”開著租來的小貨車,帶著古玩界賞石圈有名的“大師”來了。這“大師”身材修長,面容白皙,身著中山裝,手拿放大鏡,一副儒雅模樣。兩人一下車,便圍著缺了“螯足”的“螃蟹石”轉起來。
“門坎精”發現石頭“螯足”沒了,頓時氣得臉通紅,大聲罵道:“這咋回事?石頭我都付了定金,你們咋能隨便亂動?這還讓我咋要?”二愣子嚇得臉色蒼白,結結巴巴地解釋:“老板,我們怕您不好裝車,就把它敲掉了。”劉大個也緊張,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們也是好心,想著這樣您運起來方便。”秀蘭在一旁不甘示弱,叉著腰說:“咋了?我們又沒做錯什么,你是不是找借口想讓我們退定金?”
就在雙方僵持時,“大師”專注地盯著石頭,嘴里嘟囔著:“奇怪,奇怪。”他拿著放大鏡仔細查看石頭紋理,轉著轉著,突然眼睛一亮,興奮地對“門坎精”說:“哎呀,這哪是螃蟹,分明是個靈芝啊!稍加雕琢,便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劉大個湊近一看,還真像靈芝。“門坎精”心中暗喜,又怕劉大個此時反悔。他立刻換上笑臉對秀蘭說:“大妹子,剛才我太沖動,說話沒了講究,實在不好意思。你看這樣,我再加幾百塊,湊個三千塊整,算是賠罪,咱這事兒就算徹底兩清了。”秀蘭在丈夫表示認賬的眼神下,搓了搓手不再嚷嚷。“門坎精”見狀放了心,轉頭給了二愣子五十塊錢作為預約車另一半的賠付,二愣子嫌少,一甩胳膊。“門坎精”怕他搗亂,又塞給他一百塊,讓他趕緊找人幫忙把石頭裝上貨車。
二愣子心中高興,覺得這錢來得容易,沒出車燒油就掙了錢,趕忙招呼村里幾個年輕人,付了些小錢,大家一起動手把石頭裝上了車。“門坎精”望著石頭,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看到自己數錢數到手抽筋的樣子。上車后,他哼著小曲,和“大師”踏上返程路。
然而,命運弄人。車行駛到半路,天空突然烏云密布,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山路變得濕滑。在一個急轉彎處,由于視線受阻,貨車與迎面駛來的大卡車猛烈相撞,“轟”的一聲巨響。“門坎精”和“大師”被甩出車外,所幸命大,只是受了些傷。“門坎精”當時感覺自己像個破麻袋被拋出去老遠,重重地摔在路基上,胳膊和腿擦破了皮,鮮血直流;“大師”也沒好到哪兒去,腦袋磕在路邊的石頭上,腫起一個大包,疼得他齜牙咧嘴。而那塊承載著眾人期望的“靈芝石”,咕嚕咕嚕地滾下了山崖,落入無底深淵……
消息傳回村里,引起一陣轟動。有人說石頭有靈性,動不得,動了便遭報應;有人說“門坎精”貪心,這是老天爺的懲罰。劉大個和秀蘭得知消息,心中百感交集。劉大個坐在門檻上,久久凝視著遠方,心中感慨生活充滿意外與無奈;秀蘭坐在屋里,默默流淚,想起失去的孩子和這些日子的艱辛,心中滿是苦澀。
村里的老人們聚在一起談論此事,紛紛感嘆世事無常。一位老人說道:“人啊,不可太貪心,貪心不足蛇吞象,到頭來往往一場空。”另一位老人附和道:“這都是命運的安排,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無用,還是要腳踏實地過日子。”這場與奇石相關的經歷,不僅改變了劉大個一家的生活,也讓整個村子的人對生活有了更深的思考。它如同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人性的貪婪、無奈以及生活的無常,深深地烙印在每個人的心中,成為人們口中難以忘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