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畫家更是堅強的戰士
彥涵:將信仰的力量注入刻刀中
“有一天當我逝去之時,我會含笑像煙火一樣迸裂開來,留給人世間最后的美麗與輝煌。”這是一位老藝術家在完成作品《迸裂》后說出的話。懷著共產主義的革命理想和記錄歷史的信念,他與刻刀相伴一生,創作出眾多觸動人心的版畫作品。他就是在逆境中“被打得趴在地上還要戰斗的戰士”——彥涵。
中國文化藝術發展促進會版畫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陳超表示:“彥涵是中國現代版畫的開拓者,也是新中國版畫藝術重要的奠基者。他留給世人的,不僅有精湛的藝術作品,還有對藝術不懈追求的崇高精神,我覺得他是值得后輩學習的楷模。”
青年彥涵
一腔熱血的青年時代
不畫風花雪月要畫滄海桑田
連云港市博物館(彥涵美術館)館長江睿向記者介紹,1916年7月29日,彥涵出生在連云港市東海縣富安村,家中有四個孩子,彥涵是其中唯一的男孩,父母非常疼愛,為他取名劉寶森(意指“寶貝”)。他參加革命后,因工作需要,不斷更換筆名,用得最多的一個名字是“彥涵”,“彥”取自他母親“顏”姓的一半,而“涵”則代表有學問。
彥涵的童年是在苦難和貧窮饑餓中度過的。小學畢業,彥涵以全校第二名的優異成績考上了海州師范。此刻,他的父親已無力繼續供他上學,提議要他端著盤子到碼頭上賣香煙。但彥涵堅持要完成學業,希望畢業后能夠成為小學教員,將來貼補家用,最后在海州師范張松年先生的擔保下解決了學費問題,得以入學。
1931年,侵華日軍發動“九一八”事變,東北三省相繼淪陷。時任江蘇省教育廳廳長的周佛海卻提出“讀書便是救國”,并設置了前所未有的“會考”制度,想借此穩住學生。彥涵出于強烈的愛國熱情,在會考前一晚,帶領一些同學破壞掉會考的考場,以抵制漢奸周佛海的“亡國”言論。為此,學校將彥涵作為此次鬧事的唯一帶頭人予以開除。彥涵想當小學教員的夢想就此破滅。
走投無路的彥涵,在舅舅顏秀五的資助下考入國立杭州藝專。在去上學前,潛伏在舅舅家的中共地下黨員陳佛生對他說道:“你不要去畫風花雪月,而要去畫滄海桑田。”當時彥涵對這句話的內涵并不理解。直到后來,在太行山四年“血與火”的戰斗生活中,他才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含義,并用自己的人生證明了這句話。
1937年,彥涵在杭州藝專學習期間,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學校師生不得已向西南方向轉移,學校撤退到長沙后,是彥涵思想變化最為激烈的時候。在長沙期間,彥涵偷著跑去聽了徐特立的形勢報告,在聽到介紹延安魯藝和抗戰的情況時,彥涵激動萬分,從此他的心中便埋了一個秘密——到延安去!
木刻連環畫《狼牙山五壯士》
一手拿槍,一手拿刻刀
被“打趴”卻無法“打倒”的戰士
1938年夏天,22歲的彥涵邁出了人生中具有決定意義的一步。他在當時沒有任何物資準備的情況下,從西安徒步行走了八百多里,歷經千辛萬苦,耗時11天,終于到達革命圣地延安,到魯藝美術系學習木刻。
《延安文藝回憶錄》一書中彥涵提及這段經歷:“當時魯藝校址,在延安城北門外西山坡上的窯洞里,沒有什么教具和設備,條件比較艱苦。它是革命隊伍中培養文藝干部的第一個高等藝術學府。我們吃的是小米,住的是窯洞,穿的是草鞋布衣。此外,每人有一個馬扎和一塊畫板。各人的膝蓋就是自己的書桌。我們在這樣的條件下,過著緊張而愉快的學習生活。這為我后來長期的革命生涯打下了一個基礎。”
《寶塔山下江蘇文藝人》作者,南京圖書館館長、教授陳軍介紹,彥涵結束了在魯藝3個月的學習之后,要求到前方去,于是參加了魯藝木刻工作團。當時正值嚴冬,他隨八路軍渡過洶涌澎湃的黃河,翻越大雪紛飛的綿山,穿過日寇嚴密封鎖的同蒲鐵路線,最終到達了太行山抗日根據地,之后在此經歷了四年反掃蕩生活。
1939年,彥涵從工作團調到了長治市武鄉縣大坪村的《新華日報》(華北版)工作,主要任務就是為報紙創作插圖。從此,彥涵一手拿槍,一手拿刻刀,開始了兼有戰士與畫家雙重身份的戰斗生涯。
江睿介紹,彥涵在《新華日報》(華北版)工作期間,為報刊創作了大量的袖珍木刻,這些木刻沒有制版,而是直接到印刷機上印刷的。與此同時,彥涵在“敵后方木刻”專刊中創作了許多木刻連環畫,這部分報刊插圖和木刻連環畫雖然幅面不大,但數量很多,并具有很強的時事性,現在已經成為重要的革命文物,具有珍貴的歷史價值。
1943年1月,彥涵回到闊別已久的延安,同時也回到魯藝,成為美術系的研究員。為了紀念在反掃蕩中犧牲的同志,他不分晝夜地工作著,一大批反映英勇戰斗、可歌可泣英雄形象的作品從他的指間流出,如《當敵人搜山的時候》《把她們藏起來》《不讓敵人搶走糧食》等。
另外,彥涵還創作了16幅經典木刻連環畫《狼牙山五壯士》。1944年,周恩來將它帶去重慶,交給美國記者,后來這組連環畫被美國《時代》周刊印成了英文的袖珍本。不久,美國《生活》雜志也刊載了彥涵的作品,標題為“木刻幫助中國戰爭”。木刻連環畫《狼牙山五壯士》成為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遠東戰場的物證,現為中國國家博物館收藏,并被列為革命文物。
1945年11月11日《新華日報》4版刊登《陜北的年畫、木刻》一文,文中寫道:抗戰后,在陜北魯藝產生了彥涵、古元、夏風、李少言等幾位木刻作家,一開手,他們便和群眾相結合。他們雕刻的時間雖僅有七八年,然而,他們的藝術是從群眾間生長壯大的,對于工農兵的生活,他們是熟悉的。在取材上是生產、戰斗、防奸、學習,在手法上是簡捷、明快。
“我的那些最美好的靈感,往往來自于我痛苦和最不幸的時刻。”陳超說他很欣賞彥涵的這句話,“彥涵在《新華日報》(華北版)工作的時候,創作了許多反映當時戰爭情況和人民生活的版畫作品,他歷經人生坎坷和殘酷戰爭的洗禮,依然頑強不屈。他的軀體可以趴下,但他的精神永遠不倒。”
版畫《當敵人搜山的時候》
從“寫實”轉向“象征”
藝術觀念的創新與變革
從西子湖畔到寶塔山下,從“延安魯藝”到抗日前線,從北京到奔赴抗美援朝戰場,從新中國建設到改革開放新時期,彥涵把自己的創作與民族解放事業和社會主義建設緊密結合起來,這位藝術家秉持著他堅定的理想信念,一直堅持創作到晚年。
陳超向記者介紹,改革開放后彥涵的藝術進入了又一個新的轉型期。《春潮》到《人面鳥》等一系列創新之作,從寫實轉向“象征”“寓意”和“抽象”,整體風格呈現出多彩性和豐富性。晚年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創作,更是他對新時代境遇的期盼與謳歌。這一時期彥涵的作品從多個角度剖析現實和人生,所涉題材更為廣泛,體現出極大的自由意志和創造力,被稱為他藝術創作的“浪漫時期”。
上世紀80年代后,彥涵的作品轉向對社會的關注以及對人性的揭示,表現出一種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據江睿介紹,2002年“非典”期間,彥涵創作了木刻《白衣戰士》,隨后捐贈給家鄉連云港,現藏于彥涵美術館。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已經92歲的彥涵創作了木刻《生死關頭》,對生命和民族的血脈之情表達至高詠嘆。這也成為他藝術生涯中創作的最后一幅木刻。
彥涵對家鄉版畫事業影響深遠。1990年8月16日,《新華日報》第4版刊登彥涵美術館在連云港開館的消息,文中寫道:“彥涵捐贈的一批美術作品和珍貴歷史資料,今天在連云港市博物館院內新落成的彥涵美術館正式對外展出。1986年,彥涵將畢生收藏的200余件美術作品和近百件珍貴歷史資料捐贈給家鄉人民,去年連云港市政府撥專款在市博物院內興建了這座彥涵美術館。”此外,彥涵對自己家鄉少兒美術發展非常重視,曾于1984年、1986年和1990年先后三次來到東海縣,親自為這里的孩子教授木刻技藝,并與少兒版畫輔導老師親切交談,鼓勵他們為東海的少兒美術事業作出貢獻。
2011年9月,彥涵在北京逝世,終年95歲。2016年,“永遠的戰士——紀念彥涵誕辰100周年”展覽在中國美術館舉辦。在展覽開幕式上,彥涵家屬向中國美術館捐贈了108件作品。彥涵之子彥東說,彥涵的作品將會陸續全部捐贈給國家,“一件不留,因為父親的作品不僅是個人的藝術創作,更是一個時代的見證,理應屬于人民”。
“我走的路是人民的道路,我的藝術觀是為人生而藝術。”這是彥涵生前常說的話,也是他一生真實的寫照。他傾盡畢生心血,將信仰的力量注入刻刀,為近兩千幅作品賦予了鮮活的生命。這些作品就像是吹響的沖鋒號,激勵著人們無所畏懼、奮勇前行。
1945年11月11日《新華日報》
(江南時報記者 張姣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