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女與幾個同學作常州游，說是網上預訂了住處，在南大街。
啊，南大街北大街……
老常州城的中心就是呈十字交叉的四條大街：南大街、北大街、東大街、西大街，而南大街則最為繁華，解放前就商店鱗次櫛比，其在城中的地位相當于蘇州城的觀前街，解放后建的當年最高大上的百貨公司，就位于南大街與西大街交界的拐角處。
當年作為常州老城著名的地標性建筑鐘樓，則座落在與南大街直對的北大街上。你想，解放前和解放初，大多數寒門小戶別說掛不起自鳴鐘，就是那種雙鈴馬蹄型的小鬧鐘也屬稀罕物品呀，所以鐘樓的名氣在當年是可想而知的了。鐘樓的頂上其實是水塔，最早的常州自來水廠就在鐘樓旁邊，好像旁邊還有救火會。我不知道那年頭自來水供應給那些人家，那時家家戶戶一般飲用洗滌靠的是井水?，F在想來，這鐘樓水塔的規模還比不上后來許多小型工廠的水塔。不過這鐘樓給我的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四九年四月解放軍解放常州入城的一幕。當時我還是個少兒，讀小學低年級，因為幼年喪父我母親帶著我寄居在茅司徒巷的叔父家，穿過幾條小巷，走過大廟弄就是北大街鐘樓旁。那天下午我們幾個孩子在鐘樓那邊的國際照相館那兒玩，突然發現街上的人都向兩邊人行道上跑，氣氛很特別。發生了什么事？一下子整條大街一片肅靜，好像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過了一會兒，“來了！來了！”站在前排的大人一片啰唣，接著是好多全付裝備的消防隊員開道維治秩序，高腰靴，全身救火防護服，銅頭盔，歐洲古典式的，高高的如雄雞的雞冠。消防員走過后便是威武整齊的解放軍隊伍，草綠色軍裝，小腿都扎著綁腿，車轔轔，馬嘯嘯，勝利之師，雄壯之師，兩邊人群都鼓起掌來。這場面我永記不忘。
我讀初中時，上學放學，東大街一天要走好幾趟。我的母校常州一初中的舊址就在城東原來的文廟旁邊，這文廟后來改造為工人文化宮了。解放初那會兒除南大街另三條街店鋪不是很多，東大街尤其冷清，因此人行道上常有擺地攤和打拳頭賣膏藥的，我們背著書包放學的路上常常東看看西瞧瞧，有段時間有個相面先生常孤零零的站在街邊攬客，掛著麻衣相法的招子，號“云中鶴”。只要有人走過，他老先生就搖頭晃腦地招呼吆喝：“來！來！來！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為什么劉備要請諸葛亮？……”他看手相，說流年，算八字，指點迷津，滔滔不絕。我們在旁笑他胡說海吹，同時也揀到了幾句他相面的江湖口訣，比如說“小指不過關，六親無靠山”之類。
那年代放學較早，我們幾個同學光顧最多的是南大街上的新華書店。店面大，進深，中間桌上攤著新書新雜志，靠墻書架上分門別類琳瑯滿架。當年就是開架式，這可樂壞了我們這些口袋不名一文的窮學生，而且我們讀初一，學校圖書館到一批熱門的暢銷書，怎么搶得過高年級的大哥大姐？更何況僧多粥少呢！到書店反而任你翻閱，好多名著好多熱門書幾乎都是在新華書店讀完的，比如當年炙手可熱萬人爭讀的《鐵道游擊隊》，我就是站在那店里讀完的。還有電影《渡江偵察記》，常州沒輪到放映我就在新華書店讀到了故事情節。
當然，進店翻閱雜志書刊，必須守書店的規矩：不能身體伏在書攤上，手要干凈，不能汚損書刊，翻書不能手指舔口水，看到第幾頁不能折角做記號，等等。我們這些學生人小更是店員重點關注的對象，所以要格外小心，因而也養成了一生愛書和文明讀書的好習慣。
想到這些，我從內心感謝這個新華書店，感謝開架式的經營模式，感謝常州的南大街，雖然昔非今比，不可同年而語了，鐘樓肯定早無蹤影，當年的南大街等街道比起現在的洋大上是那么的簡陋樸素，但給我的印象永遠是美好的難以忘懷的。
（本文寫于2020年10月，作者胡天昭系吳江盛澤中學語文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