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寫清姿
——詠沈鵬《自題畫像》
蔣力余
自題畫像
爾發已蒼，視亦茫茫。
留心翰墨，術略無方。
名曰大鵬，飛過屋梁。
年屆花甲，命中屬羊。
非求開泰，如何吉祥？
鉛刀為用，無愧龍驤。
或效耕牛，食草其芳。
日日擠奶，質量平常。
滿座皆歡，不善舉觴。
為人作嫁，有時瞎忙。
但問耕耘，忘看夕陽。
沈鵬先生是真正將創作與理論打通為一的著名藝術家、評論家。先生善畫，世人知之甚少，此詩為自畫像所題。《自題畫像》一詩創作于1991年4月，詩作收錄于《三馀吟草》《三馀詩詞選》。這是筆者所見沈老創作的唯一畫品，線條簡約，構圖準確，形神兼得。詩人通過自繪畫像的題詩描寫了生涯歷程的回首審視，表達了甘于奉獻、執著追求的思想情感。四言古風的創作在沈老的詩集中甚為少見，詩人以風趣幽默的語言作自我評價，表達人生理想，讀來讓人更直觀更深刻地看到了沈老的高潔品格和形象特征。
鏡中我自畫像（針繡）
詩作從自我形象的描寫切入：“爾發已蒼，視亦茫茫”，滿頭花白，視力模糊，這是早衰的標志。先生幼年時期患病未得到有效治療，遂成痼疾，未老先衰。“留心翰墨，術略無方”，寫自己的愛好與性格特征。興趣是人生最好的老師，詩人自幼熱愛詩書畫藝術，一生樂此不疲。此處所言之“術略”，大致描寫自我性格之剛簡，這是自謙的說法。先生長期以來與疾病作頑強斗爭，昂然奮起，精進不止，深耕傳統，努力創新，團結同志，發憤工作，為我國藝術事業的發展繁榮貢獻卓越，詩人以“術略無方”審視自我，足見詩人胸次之開闊，品格之謙和。“名曰大鵬，飛過屋梁”，通過解析名字來描寫平凡的人生。從“年屆花甲”至“無愧龍驤”數句，描寫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殉道精神。“非求開泰，如何吉祥”，先生的生肖屬羊，由此想到《易經》中的“三羊開泰”，“羊”與“祥”諧音，這是詩人的幽默說法，意思是甘于寂寞，常年與病為友，就不存在吉不吉祥的問題了。“鉛刀為用，無愧龍驤”，意思是說，雖才力微薄，而為了報效國家與民族，對事業殫精竭力，問心無愧。“鉛刀”，即“鉛刀一割”，比喻愿效微薄之力，“鉛刀”比喻無用的人或物，語出《后漢書》卷四十七《班梁列傳·班超》。漢建初三年，班超上疏請兵，曰：“昔魏絳列國大夫，尚能和輯諸戎，況臣奉大漢之威，而無鉛刀一割之用乎？”
從“或效耕牛”到“不善舉觴”數句，描寫自己樂于奉獻、登高自卑的精神。“或效耕牛，食草其芳”，詩人以牛自比，牛具有樂于奉獻的精神，吃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這是化用魯迅《自嘲》的詩意而來：“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沈老在《夏日偶成》中說：“偶羨沙鷗飄碧海，甘隨孺子作黃牛。”魯迅說過：“我好像是一頭牛，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和血。”詩人是卓越的編輯出版家，由先生編輯出版的著作達500種，從未因質量問題受到負面評價，這既說明了詩人業精于勤的精神，也說明詩人嚴肅認真的工作態度，為我國文化事業做出了較大的貢獻。詩人的藝術創造瑰奇高華，而仍保持一顆平常之心。“為人作嫁”至末尾數句，表達自強不息、不斷超越的精神。“為人作嫁，有時瞎忙”，作為藝壇的領軍人物，各類活動的組織開展，藝術人才的培養，各種賽事的主辦，都是甘為人梯的工作，沈先生培養的各類人才可說是滋蘭九畹，樹蕙百畝。“但問耕耘，忘看夕陽”，用比喻手法描寫自己忘我勞動的情景，詩人已入金秋之年，一頭烏鬢變成了霜雪，而仍忘我地學習和勞作，享受的是勞動過程，充分表達了詩人精進不止、堅毅不拔的精神。
大草條屏《毛澤東<卜算子·詠梅>》
《自題畫像》是詩人登高自卑、艱辛探索的心理獨白，借自題畫像來表達自己的處世態度，用世之心，為人之道。品讀此詩，讓我們看到一位老藝術家、老編輯出版家在事業上艱辛求探、樂于奉獻的情景，屈原詩云：“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詩人就是發揚了屈原的求索精神，為了國家民族的事業，為了自己熱愛的藝術事業，甘作黃牛辛勤耕耘，甘作駿馬不懈奔走，忘記了疲勞，忘記了得失，忘記了時間，完全陶醉在勞動的快樂之中，表達了詩人對國家民族的熱愛之情，讀來給人以力量的鼓舞。詩人沒有百年遲暮的感傷，饒多努力超越的壯志，運用淺易的比喻把豐富的情感具象化，幽默詼諧，淺中見深，體現出淡泊的情懷和超逸的性格。誦讀此詩，仿佛聆聽一位慈祥的智慧老人在漫談風雨人生的心跡歷程，領略到了“平常心是道”的人生真諦。
“但問耕耘，忘看夕陽”，夕陽是金秋之花，夕陽是陳年之酒，先生的品格、精神就像花和酒一樣湛發陣陣清香。品賞詩畫，感此而賦：
之一
回首生涯感慨多，崢嶸歲月未消磨。
謙沖自牧常堅守，藝海揚帆擊浩波。
之二
書編萬卷鬢生絲，愿效耕牛不懈馳。
備歷風霜流汗血，驀然回首寫清姿。
之三
堅毅頑強斗病魔，幼齡不幸抱沉疴。
詩書沉醉修方得，衰弱秧苗聳俊柯。
之四
單薄清癯似晏嬰，壯心敢逐九天鵬。
風騷引領滋蘭蕙，隱逸幽林聽曉鶯。
之五
人生最美夕陽紅，浩氣詩情化彩虹。
但問耕耘忘歲月，梅花如雪映蒼松。
（作者系湘潭大學教授，詩書畫美評家，詩人，“榮寶齋沈鵬詩書研究會”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