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蘿卜之味
□ 羅麗南
冬天里，能尋見的，姑且可以充當水果來吃的東西也只有胡蘿卜了。盡管我不是很喜歡它的味道，但剛從地里拔出的胡蘿卜，看起來水水嫩嫩的，嚼起來脆甜，會產生在吃水果的錯覺。
暮色四合，蕭索的羅家窯村空曠的田野里，辮子蓬亂、衣裳單薄的我拖著鼻涕，撅著屁股拔胡蘿卜，地被凍得硬邦邦的，拔不動，于是我用凍紅的手指去摳，也摳不出來，又去尋來一根樹棒頭挖。終于胡蘿卜被挖了出來，黃澄澄的，閃著柔和的光澤，上面覆著一層濕潤的泥土。我把它在衣服上擦了擦，塞進嘴巴里嘎嘣嘎嘣地咬嚼起來。
我立在田中間，吹著西北風，報復性地連啃了兩根胡蘿卜，身旁陪伴我的只有弱弱的影子。于是，那日之后，只要我看到胡蘿卜，就會聯想到西北風。貧窮加西北風就是胡蘿卜的味道。對，就是這個味道。
當胡蘿卜全部起田后，我們家的早中晚飯里無處不見胡蘿卜的身影：胡蘿卜飯、胡蘿卜炒飯、胡蘿卜炒大蒜、蒸胡蘿卜、涼拌胡蘿卜絲……西北風味的胡蘿卜餐讓我越吃越想哭，越吃越火大。不行，我得做點什么，讓堆在墻根的胡蘿卜小山盡快地矮下去。
全部倒進河里，當然是最直截了當的。但畢竟是農村孩子，辛苦種出來的糧食、蔬菜還是不舍得隨意丟棄的。于是某一天，我從胡蘿卜小山里挑揀出細小的胡蘿卜，放進小籃子，來到豬圈前。我們家那頭眉清目秀的豬“哼哼”著跑了過來，把肥厚的長嘴伸出豬圈，咬住我遞過去的胡蘿卜，無比香甜地咀嚼起來。一根很快吃完了，它又把長嘴伸了過來，“哼哼”著示意我再放一根，于是，我又給了它一根。汁水四溢，分不清是胡蘿卜的汁水還是它的口水，反正看起來十分好吃的樣子。
我蹲下身，看著它津津有味地咀嚼，突然懷疑自己之前沒有細細地去品嘗胡蘿卜的味道，要不，豬怎么吃得這么香呢？我又遞給它一根，自己也拿了一根放到嘴巴里，與它對嚼。果然，胡蘿卜里西北風的味道沒那么濃了，這一次，我居然從里面咂巴出一絲荸薺的清甜味。
一人一豬都吃得很開心。我開心是因為知道了正確的吃胡蘿卜的方法，以往都吃錯了，難怪不覺得好吃呢。胡蘿卜是要細細咀嚼、慢慢品嘗的，那樣才能吃出荸薺的清甜味。豬吃到了飯后水果也開心，晃動著小尾巴，嘴里“哼哼”著，愈發嚼得起勁。
在一個慵懶的午后，我坐在大門口吃小麻花，突然看到空曠的田野里，一只白花花的豬由北向南一路狂奔。如果看到田里有個老農在除草，或者是一群小狗兒在撒歡嬉鬧，你心里不會有任何的想法。即便看到兩個婦女在田埂上打架，你也不會過于驚奇。但突然看到一只狂奔的豬，你會一瞬間反應不過來，因為那個畫面你從來沒有見過。
我忘記了吃小麻花，愣怔半日才反應過來，仔細一看那身形，很像是我們家的豬。黃狗反應倒快，吠叫著箭一般地沖了出去，越過一條灌溉渠，從莊稼地里斜插著朝白豬奔去。我急忙跑到后面查看豬圈，果然，豬圈的圍欄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豬不見了。
奶奶從里屋跑出來，連忙去請鄰居一起抓豬。費了好一番周折，六七個漢子扯耳朵的扯耳朵，提腿的提腿，把豬從南村提溜了回來。它一路嚎叫的聲音，蓋過了羅家窯村群狗的吠叫聲。
爸爸當即尋來更粗、更堅固的木頭加固豬圈。在那個大人們以為牢靠無比的豬圈里待了不到一個星期，它又上演了一幕相同的戲碼，再次嚎叫著被提溜了回來。然而，堅固、高大的木頭柵欄已經攔不住那顆向往自由的心，它徹底愛上了裸奔的感覺。可惜生而為豬，最終的命運還是被殺掉。之后，我們家再也沒養過豬。
胡蘿卜富含胡蘿卜素、各種維生素和鈣、磷、鉀等，還能預防心臟病、抗癌，據說對眼睛也有保護作用。我們小時候吃某樣東西，根本就不會去考慮它富含什么營養，小孩子沒病沒災，能吃能睡就好。只要不亂淘氣，大人們也不會多管。現在的孩子太過于寶貝，也不是什么好事，溫室里的花朵被悉心照顧，卻不及野花野草抗風雨。
如今，我對胡蘿卜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但冰箱里總是能尋到一兩根，多是作為配菜使用。有時候也會生嚼一根，自然是沒有水果好吃，吃它只是想從里邊尋尋羅家窯西北風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