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集一詞,源于六朝文典:“公私宴集,談古賦詩”,意即文人雅士宴飲聚會。
夏未央,秋已至。天道有序,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按動了季節(jié)天道的開關(guān),一切都在天道之中。立秋時節(jié),牛首山間,雙峰云氣,快哉來風(fēng),鐘聲過嶺,林間幻境,花里迷源。
沐著爽風(fēng),踏著泉聲,從牛首山西麓,移步可見金陵小城·燕集里。
首站曰“桃蹊”。桃蹊兩側(cè),青磚“城墻”,凝結(jié)金陵厚重;清流緩水,流泉叮咚;曲徑通幽,離塵入畫,猶如一幅立體的動態(tài)山水長卷。
“桃蹊”之名,取自東晉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陶淵明生活在東晉、劉宋時代,一生大半在東晉,晚年在劉宋。
在晉末的天下大亂之中,劉裕在建康城鴆弒安帝,立司馬德文為傀儡皇帝。元熙二年,劉裕又逼迫司馬德文禪讓皇帝位,建立他的劉宋政權(quán)。
陶淵明當(dāng)時眼中的朝政,一片灰暗,深感厭倦和失望。他最后一次出仕為彭澤令,八十多天后,便自免去職,徹底歸隱,過上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
諺語有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陶淵明就像諺語中路邊不言的桃樹李樹,雖出生寒門,卻不愿卑躬屈膝攀附權(quán)貴,自愿躬耕田間,修籬種菊,布施鄉(xiāng)鄰,欣然應(yīng)對人生中的拐點,從而贏得眾人和后世的尊敬。
過了桃蹊,便見文心館。
文心館,是燕集里的核心景觀,千載文風(fēng),化育天下,最具六朝氣質(zhì)的建筑藝術(shù),一眼驚艷,再見傾心。
文心館,立于高臺之上。臺基入水,立面高低錯落,主次分明。屋頂是六朝獨有的兩段式歇山頂,好像"歇"了一歇,棱角分明,結(jié)構(gòu)清晰,有飛檐悠遠的意境。屋脊覆以孔雀藍色琉璃瓦,色彩明艷,丹鳳朝陽,風(fēng)鈴掛蕩,有飄逸之美感。
進入館內(nèi),兩本文學(xué)巨著《文心雕龍》和《昭明文選》,凸顯在眼前。
《文心雕龍》,是劉勰在定林寺中多年嘔心瀝血,像刻鏤龍紋那樣精雕細刻,最終創(chuàng)作出的光輝奪目的作品。
劉勰生活于南朝的齊、梁年代,一生中他做過兩個有趣的夢。七歲時,夢見一片五彩祥云,猶如錦緞般美麗,便“攀而采之”。父母雙亡后,二十出頭的劉勰來到京師建康,踏入鐘山名剎定林寺。寺廟的生活自然是枯燥的,但對劉勰來說,卻正是博覽群書的大好時機。他幫助寺廟大規(guī)模地整理佛經(jīng),自己最終也成了“博能經(jīng)綸”的佛學(xué)家。三十歲時,他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手捧著紅色的祭祀之器,跟著孔子往南走。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立言”上面,決心寫一部文學(xué)評論方面的曠世之作。
在《文心雕龍》中,劉勰主張“尋聲律而定墨”,提倡慎重遴選詞語,曰:“故善為文者,富于萬篇,貧于一字,一字非少,相避為難也。” 他在《章句》中提出,要按內(nèi)容和情韻安排章句,情韻急,少音節(jié)短詞句;情韻緩,可用舒曼之長句;情韻起伏跌宕,則可長短并用整散結(jié)合,以收蕩氣回腸之效。他認為文學(xué)的內(nèi)容和形式是統(tǒng)一的,文章的表達形式是為內(nèi)容服務(wù)的,反對以詞害意,反對內(nèi)容遷就形式,只有抓住了事物的本質(zhì),才能寫出好的作品。
《昭明文選》,是現(xiàn)存的最早一部詩文總集,選錄先秦至南朝梁八百年間的詩歌、辭賦、雜文近八百篇,基本囊括了這一時期優(yōu)秀的文學(xué)作品。由南朝梁武帝的長子蕭統(tǒng)組織劉孝綽、王筠等眾文人共同編選,蕭統(tǒng)死后謚“昭明”,所以他主編的這部文選稱作《昭明文選》。
蕭統(tǒng)在《文選序》中解釋說,他在監(jiān)國撫軍期間居多閑暇,于是歷覽世代文辭,游心忘倦。《梁書·昭明太子傳》中記載,昭明太子“引納才學(xué)之士,賞愛無倦。恒自討論篇籍,或與學(xué)士商榷古今,閑則繼以文章著述,率以為常。于時東宮有書幾三萬卷,名才并集,文學(xué)之盛,晉、宋以來未之有也”。
《昭明文選》,風(fēng)靡于唐朝,與《五經(jīng)》并駕齊驅(qū),盛極一時,是讀書人必備之案頭書。時至宋代,郭思稱說《昭明文選》是文章祖宗;民間也傳謠曰:《文選》爛、秀才半。但是慶歷以后,文壇風(fēng)尚發(fā)生變遷,北宋文人已不屑于步唐人之后塵,惡其陳腐。帶頭唱響《昭明文選》時代挽歌的,正是宋代文學(xué)巨擘的蘇軾。他說“恨其編次無法,去取失當(dāng)”,又說“齊梁文章衰陋,而蕭統(tǒng)尤為卑弱”。蘇軾洗凈了六朝的綺靡,選擇了素樸淡雅的主導(dǎo)風(fēng)尚,在他的筆下,平凡與不平凡,平淡與不平淡,雅與俗,都隨緣自然,在在共存。
從文心館出來,便步入鄰曲巷。
鄰曲巷的命名,源于東晉陶淵明的《游斜川》:“辛酉正月五日,天氣澄和,風(fēng)物閑美,與二三鄰曲,同游斜川”。
《游斜川》說的是陶淵明五十七歲那一年的新年期間,他組織了一次野游,與二三鄰居,結(jié)伴同游斜川。他面臨長流,遙望曾城的山景,尚不足以盡興,于是帶頭賦詩,即興作《游斜川》,悲日月之遂往,悼吾年之不留。
從《游斜川》詩中可以看出,陶淵明雖然在欣賞斜川的自然美景,可他的心境卻是苦悶的。對于改朝換代,他看到過亂,也看到過篡;亂也看慣了,篡也看慣了。為了堅守內(nèi)心那份孤高不群、堅貞挺拔的情操,詩人只好鐘情于山水,與身邊的百姓一起及時行樂。
鄰曲巷,是燕集里最具人文特色的風(fēng)雅生活主題街。街區(qū)的列肆中,還有東晉時謝安喜歡的蒲扇。據(jù)說,謝安有位同鄉(xiāng)要回老家,卻囊中羞澀,家里只有一大批賣不出去的蒲扇。謝安為了幫助同鄉(xiāng),清談或者會客時,他手里總是搖著同鄉(xiāng)編織的蒲扇。沒幾天,建康城里的士人爭相效仿,積壓的蒲扇很快被搶購一空。
鄰曲巷里,還有東晉時王導(dǎo)喜歡穿的布衣。南渡之初,官府財政困難,發(fā)不出俸祿,只好用倉庫中積壓的上萬匹粗布沖抵。可是,這布太粗,沒人愿意穿。沒想到,引導(dǎo)那個時代風(fēng)流的王導(dǎo),帶頭穿起了用這種粗布做成的寬松瀟灑的袍服,于是效仿的士人越來越多。
六朝的服飾,總體上說有點夸張,但夸張卻有節(jié)制,修飾而不虛假。袍服是寬大的,衣帶是飄逸的,這樣看起來顯得自由浪漫,顯得從容不迫。或許,在當(dāng)時的士人看來,這就是六朝的美,這就是魏晉的風(fēng)度。
鄰曲巷連接著文心館與凌霄臺。
凌霄臺,高達四層的單體建筑簡約而不失層次,從正面、側(cè)面不同角度去看,視角效果上極具變化的美感,可謂是“遠近高低各不同”。
凌霄臺的命名,取自六朝山水詩的鼻祖謝靈運的詩句:“桂枝徒攀翻,結(jié)念屬霄漢。” 詩人仰望高遠的天空,格外感到形影孤單,憂苦既不能自忘,又無人相與慰藉。好在詩人心懷超曠,慣于借山水化其郁結(jié),當(dāng)他把視線重新轉(zhuǎn)向山水美景時,內(nèi)心的孤獨、凄涼頓時散去。
凌霄臺給人的直觀美感,是高聳遼闊,俯仰天地,遨游太虛。
立于此,感覺由山筑臺,由臺而化,化臺為無,令人惕然移覺,回味無窮。立于此,仿佛離天只有三尺三,像詩仙李白那樣在與天仙對飲闊論。立于此,又如站在云霄之上俯瞰凡間勝景,無限風(fēng)光盡收眼底。立于此,既有虛,又有實;既萬物齊一,又游于物外,于是想起謝震《登凌霄臺》里的句子:“萬古長鴻濛,憑誰問混沌?”貴乎上天賦予人類的靈明,圓混混,活潑潑,時行而時止,無心而無為,以輔萬物之自然。
白天的燕集里,六朝元素,典雅輕盈。夜幕降臨,華燈初上,浪漫和夢幻的金陵藍,在燈光的映襯下,風(fēng)雅之美、藝術(shù)之美,美輪美奐,燕集里又是另一番六朝韻味。
與磅礴大氣、扣人心弦的燈光秀相得益彰的,是《滿園盡芳菲》的精彩演繹。千里仁風(fēng),六朝煙水。三五文人,燕集于此,手持塵尾,搖曳清風(fēng),談古賦詩,清談至道。
燕集里,這般光影闌珊的樣子,似乎激活了六朝古都的歷史印記和雅韻盛景,仿佛回到了六朝時的建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