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那會,一到寒假,就意味著年快要到了,心里就惦記著年夜飯。畢竟那是剛剛解決溫飽的年代,吃,在中國人心目中有著崇高的地位。
大年三十那天,大家的主要任務就是忙年夜飯,大人小孩一起忙。因為年輕,我非常講究形式,感覺冷菜、熱菜品種越多越好,恨不得把什么都端上桌。爸爸媽媽在準備熱菜,冷菜就由我來負責:豬耳一盤,豬口條一盤,皮蛋一盤,花生米一盤,小果一盤,橘子一盤,蘋果一盤,我要把冷菜湊成八個,寓意八仙過海,湊不成八個,那就刨個蘿卜絲或者切個蔥段也要湊齊。老大常會笑話我,橘子拿在手里掰著吃不是一樣嗎?那時候還沒有什么“生活需要儀式感”,但是,我就是非要整八盤冷菜出來。在我看來,那是一種門面,也許是一種“虛榮”,年夜飯菜整得越多,說明這家越上檔次。在飯后,相近的鄰居會串門娛樂,自然或不自然地就會提起年夜飯,喝什么酒啊,吃什么菜啊,因為大家都是很在乎“吃喝”的,畢竟家家戶戶都是“有錢沒錢,割肉過年”。
菜做好之后,放到事先清理好的八仙桌上。八仙桌平時待在角落,擺放一些瓶瓶罐罐,一直派不上什么用場,它似乎就是為逢年過節準備著。弟弟把八仙桌放在堂屋中間,配齊椅子板凳,收拾好酒杯碗筷。我們一家人就圍坐在一起喝酒。平時我們在家是不喝酒的,雖然我爸幾乎是一日三頓都要喝。但過年的時候,我們兄弟幾個都會喝酒,而且是放開量喝。平時是勸老人家少喝,過年了則是勸多喝,兄弟幾個在一起則是拼酒。爺爺奶奶在世時,過年的時候一定把他們叫過來,一大家團聚在一起。最多的時候,我們祖孫三代喝了三瓶酒,這幾乎是一年中我唯一主動而且放開喝酒的。
后來,我們兄弟三個陸續結了婚,最后都進了城,一開始還是回家吃年夜飯,圖的是熱鬧,喝的是開心。但喝酒后回家漸漸成了一個大問題,在老家住不開,大家都拖家帶口的,回小家又非常不方便,下午公交車就停運了。于是,我們想到了把父母接到城里過年的辦法,兄弟輪流坐莊。年夜飯由原來的老家聚會,變成了在小家聚會。雖然沒有那種大鍋菜,沒有那種煙熏火燎,但各家小炒的熱氣騰騰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
因為距離各自小家更近,所以兄弟幾個喝酒的膽量就更大了起來。我們兄弟之間也拼酒,老大酒量最大,但喝得比較謹慎;老三仗著年輕,敢打敢拼,我是居于中間,酒量不大,也不敢放開,有時我就陪著老爸慢悠悠地喝,“挑撥”著他們倆喝。喝到半途的時候,我媽會勸阻老三,不讓他喝酒,因為他有時會喝醉。我就會在旁邊打圓場:沒有事,一年到頭醉一次就醉一次,都是自家兄弟。結果他到最后也就真醉了,為這,我還會受到媽媽的埋怨。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們來年的年夜飯繼續喝酒,也許一高興,又醉了一次。我們常會自我安慰,沒事,在自家兄弟面前喝醉怕什么,不丟什么人。
隨著經濟條件的改變,在家里喝酒也感覺到有點“拘謹”了,大家嫌麻煩,我們一大家又把年夜飯安排到酒店了,還是兄弟輪流坐莊,輪到的早早就把酒店訂好。大年三十,我會提前回老家,和爸爸一起到祖墳祭祖,把家里對聯貼好,然后把父母接到酒店。我們的年夜飯一般都安排在中午,方便父母回家。年夜飯都是按標準的,我們一般都是選擇上檔次的飯菜,再也不去生拼硬湊“四碗八碟”了。老人家總是嫌花費高,不實惠,我們就勸說,飯店的廚師服務員放棄家人團聚的機會,來服務我們,高一點收費理所當然啊。
酒店的年夜飯菜品價格高,喝的酒價格更高。在我看來,一年中喝得最好的酒就是年夜飯的酒了,不管輪到哪家,都是把家里最好的酒拿出來。我記得,好幾次我們年夜飯喝的酒不是茅臺就是五糧液,這對于我們這樣的工薪階層有點超出規格了,但我們都想,畢竟一年就是這一次,兄弟三人一起,陪著老人家喝酒,那種輕松、愉快的氛圍是任何其他酒場找不到的。就因為懷著這樣的心情,有時一不小心就喝多了。記得有一次,因為喝的是高度酒,竟然喝大了,把春節聯歡晚會都忘了,還是第二天補看的。
地點變了,菜也變了,酒也變了,但年夜飯的感情一直沒變。父母變了,我們變了,團聚的成員也變了,但每年一聚的傳統沒有變。原來的一張八仙桌已經容納不下我們這個大家族了,新的成員在源源不斷地加入我們這個年夜飯的聚會中。
年夜飯,我們家的團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