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場肺移植患者家屬與無錫市人民醫院之間的官司，將醫保控費問題再次推向風口浪尖，有關此事的報道已經成為今日頭條上的熱點。張培爽（化名）的父親因肺移植術后感染，在無錫市人民醫院住院，先后購買了50多萬元的自費藥物。
但是，隨后家人發現，這些藥都在醫保目錄里，醫院方面稱，醫院藥房沒有采購這些藥，需要到位于醫院一樓的康達藥店購買。醫保目錄里的藥，醫院藥房沒有，讓患者自費購買，這是為何？康達藥店在無錫市人民醫院內部，二者有沒有關系？
2200元5毫升的抗生素
2019年6月，張培爽的父親因慢性肺源性心臟病，決定進行肺移植手術，他們選擇了當時國內技術頂尖的無錫市人民醫院，在術前評估一周后，醫院通知他們可以進行手術。7月，張培爽的父親在那里進行了雙肺移植手術。
手術很成功，醫生告訴他們說是“少見的好”，張培爽回憶，他父親“恢復得跟正常人一樣”，8月底辦理了出院。
半年之后，2020年2月，張培爽的父親感覺不適、乏力，于是前往南京的一家醫院檢查。“指標都不正常，然后當天馬上就進到南京最近的一家醫院，他們診斷是巨細胞病毒感染。”家里人回憶，2019年在無錫做肺移植手術時，有很多人的情況與張父差不多，都治愈了。“我們就說，把我爸轉到無錫市人民醫院，可能用了三天左右的時間，他們確認我爸感染的是一種叫克雷伯菌的超級細菌，2019年做手術的時候，在術后恢復期間，也得過這個病，當時他們用了一種抗生素叫鋒衛靈。”
鋒衛靈，通用名“注射用硫酸黏菌素”，是一種特效抗生素。2020年的這一次感染，醫生還是使用了這種藥。“這一小瓶抗生素，目測只有5毫升，2000多塊錢。”張培爽說。
張培爽的父親所用的鋒衛靈，不是在無錫市人民醫院的藥房拿藥，而是要拿著醫生的處方，自費在醫院一樓“康達藥店”購買。
記者了解到，張培爽父親2019年和2020年兩次住院期間，家人光購買鋒衛靈就花了將近30萬。在尋找替代進口藥的過程中，張培爽發現，鋒衛靈在國家醫保目錄中。“我就問他，為什么這個藥在醫保范圍內卻讓我們自費去買？他說他們醫院沒進這種藥，（康達）藥店也不是他們醫院的藥店，還說所有江蘇的醫院都沒進這個藥。”張培爽說。
醫保報銷，需要患者提供繳費清單，由醫院在病人出院時開具。如果去外面的藥店自費買藥，意味著，張培爽父親所使用的這近30萬元的鋒衛靈無法醫保報銷。
自費用上了白蛋白
讓張家人困惑的，還有另一種叫白蛋白的藥品。2020年，張培爽父親體內的白蛋白指標不佳。按照張培爽對媒體的介紹，當時主治醫師建議他們通過“食補”來補充營養。在記者獲得的一段音響中，雙方談到了白蛋白使用的問題。主治醫師表示：“當然是用藥更好，但為了幫你們省錢，就不給你們用。”當張家人表示希望用藥之后，主治醫師說：“跟主任反映一下，重新考慮治療方案。”
這之后，張培爽的父親自費用上了白蛋白，買這種藥一共花了72185元，而白蛋白也在醫保目錄中。此外，張培爽還根據父親的處方，整理出了丙球、更昔洛韋等其他幾種在醫保目錄中，卻需要自費在康達藥店購買的藥品。患者家屬曾與主治醫師也提到了相關問題，醫生表示，多粘菌素和白蛋白雖然都在醫保范圍內，但無錫市人民醫院沒有引進，江蘇省其他醫院也都沒引進這兩種藥，因此，在本院使用這兩種藥品必須自費。
張培爽對媒體表示，自己曾多次與無錫市人民醫院醫保處及藥劑科協商，如果醫院沒有庫存，是否能夠臨時采購藥品。醫保處工作人員表示要跟主治醫師核實：“人血白蛋白指標要低于30g/L才能用，肺移植和肺移植感染病人使用丙球不能報銷，左西孟旦和兩性霉素B都有適用范圍。如果病人的病癥在適用范圍內，則可以報銷，如果病人的病癥不在適用范圍內，那么即使用了藥也不能報銷。”
有證據顯示，張培爽父親的白蛋白指標一度低于30g/L，屬于醫保處所說的適用范圍的，但也沒有報銷。
反復溝通中，張培爽覺得，醫生、醫保處、藥劑科三方的回復就是個無解的循環。醫生說醫院沒藥，需要藥劑科采購；藥劑科說需要醫生提出用藥申請；醫保處說不是在醫保目錄里就可以報銷。
開在醫院內部的藥店是醫院的藥店嗎？
記者在天眼查查詢看到，無錫市康達藥店成立于1999年4月，股東是無錫市第一人民醫院，持股比例100%。無錫市第一人民醫院已經在2007年與兒童醫院等整建制組合，成立了無錫市人民醫院。張培爽說，他在和院方溝通時，院方一再強調，康達藥店與醫院沒有關系。29日，記者撥通這家藥店的電話，工作人員回復說：“藥店是醫院的，但我們的章是藥店的章，不是醫院的章。這邊是自費的，跟你講清楚。”
張培爽的父親已在2020年4月去世，因用藥問題，張培爽將醫院和藥房告上了法庭，要求賠償醫療費44萬余元。這是他們一家計算的自費購藥中按規定可報銷的部分。兩次住院，鋒衛靈、白蛋白等自費購買的藥品花費后來在法庭上被確認為524955元。
納入醫保目錄的藥品，醫院沒有庫存，要求患者自費購買，業內人士告訴中國之聲記者，其根本原因是醫院有醫保控費考核和藥占比的要求。
控費考核可以簡單理解為控制醫保使用的額度。國家必須要協調、均衡醫保大盤子里資金的使用，因此醫院會有一定醫保額度，如果高價藥都從醫院走，可能會影響醫院的額度分配；而藥占比，指的是藥品的使用，不能在所有住院花費中占比太高。不管是醫保控費還是藥占比，目的都是解決以藥養醫的問題。但在具體執行中，患者可能會遇到實實在在的問題。
2018年，國家醫保局曾發文，要求各地不得以費用總控、藥占比和醫療機構基本用藥目錄等為由影響合理用藥需求。無錫市人民醫院如何解釋患者家屬的疑問？開在醫院里的康達藥店和醫院究竟什么關系？29日，中國之聲記者與院方聯系，但截至發稿，未得到回應。中國之聲將繼續關注事件進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