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只流浪狗的邂逅
□ 筱華
沒想到，內心的柔軟之處，會被一只流浪狗碰疼。
我是在縣城的老街上閑逛時遇見它的，小狗不過三四個月大，毛色棕黃，搖成撥浪鼓的尾巴，多出幾道黑色橫紋，活像一根小老虎的尾巴錯長在它的身上。若不是妻子單肩包里，我家那只茶杯犬糯米的興奮叫喚，我們不會知道，身后還有它這么只跟屁蟲。
我止步蹲下，向它示好。它沒頭沒腦地跑過來的畫面沒有出現，而是在離我兩三米，許是它認為安全的距離，兀自坐下，給我一個若無其事的側影。但小眼神不時朝我家糯米偷窺，似有一種難以掩飾的羨慕。環顧四周，我不敢相信，模樣這般討喜，一點不見邋遢的它，原來是只沒有主人的小小流浪犬。
我溜進街旁小店，拿著根撕開的火腿腸再出來時，它已不見了蹤影。妻子說，小可愛跟一只大狗狗走了。小可愛？不過是匆匆一面，妻子給它送上了這么一個好聽的名字。望著它消失的方向，我不無歉意：“一點表示都沒有，讓人家白白跟了我們這么久。 ”
真有點像小說里的情節，大概兩個月后，不想與這只狗狗再次邂逅。臘月里的一天，我駕車經過小區附近的一片工地。在緊閉的大鐵門前，有一群形象拉胯的狗狗，像極了一幫浪跡街頭的小混混。忽見其中有團似曾相識的棕黃色，會不會是它？我無法解釋的好奇心上來了，竟停車走了過去。一陣混亂，所有的狗狗眨眼間遁形——是從大鐵門底部的空當鉆回了工地。然后隔墻吠叫，表達著對我這位不速之客的不滿。
唯有一只狗狗原地躑躅，舉止猶豫，一臉認真地打量著我，然后溫順地趴下了。天啊！沒錯，真的是小可愛。但顯然，這個名字跟現在的它不搭了，它已經初長成，有了成年犬的健壯與英氣，唯有那根叫人過目不忘的虎狀尾巴，依然別具一格。
它溫順趴下的那一瞬間，我猜想是一定認出了我，憶起了我們之間的萍水相逢。路邊作業的一位環衛大叔打趣道：“這些狗狗都是工地上不請自來的保安，一分錢工資不要，圖的就是能吃上口工人們的剩菜剩飯。眼下過年，人都散了，它們不知已挨餓多少天了。”聞言，我心頭不免一緊。汽車后備箱里剛巧有半小袋狗糧，忙取來一把，輕撒在小可愛面前的瓷磚上。它低頭一掃而光。再取一把，這回擱在我的腳邊，它小心翼翼地走過來舔食。我趁機彎腰試探著撫摸它。它接受了我手指傳遞的善意，但戒意猶在，有點若即若離。
因為有路要趕，我把剩余的狗糧一骨碌傾倒在一塊水泥板上。它那幫饑腸轆轆的難兄難弟，沒了對我的敵意，轟地從大鐵門底下潮水般又涌了出來。它沒有參與哄搶。在街景后退的汽車反光鏡里，我看見它傻傻地站立原地，仿佛在目送我，漸漸變成一個黑色的圓點。
幾天后，晚上下樓散步。小區物業告訴我，這兩天白天，一直有條黃色的狗狗圍著我的汽車轉悠，像在守什么人，后來被他們趕走了。我一下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錯不了，一定是它。剎那間有些恍惚，有些難以置信，滿腦子想，冥冥之中這只狗狗怕是真的與我有緣。
不解的是，是什么讓它決定放下所有的矜持與猶豫，不可思議地來找我。更不解的是，高樓林立間它又是如何準確找到我地址的。莫非它早已暗暗記住了我樓下這輛車的特征，或憑借它敏銳的嗅覺，一路苦苦搜尋著我的氣息。這個過程的每一步，它一定完成得執著而艱辛。
只是，這一次擦肩而過之后，我發現它再也沒有回到那片工地，而是徹底消失了。我一時猜不透它最后的到來，是投奔我心意已決，還是來向我道別的。大野茫茫，街巷千百，我知道再次遇見它的概率微乎其微。悵然中，難免有隱隱的自責。因為在曾有的那些互動中，我其實有過想抱起它，或打開車門說聲“跟我走吧”的沖動，但終究還是放棄了，沒能擺脫老派男人瞻前顧后的思維窠臼。面對面時，它看來并非出于本心的若無其事與若即若離，無意中也迷惑了我。如果說是一次彼此失去，那我們可能都有錯。
此刻，它會在哪里呢？惟愿它余生日常，饑餓與寒冷能自渡，時遇善良與溫柔，流浪的旅途并不只有憂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