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中秋是一個很認真的節日。
在中秋這一天，雖然沒有沈從文筆下邊城那邊的盛大慶典儀式，卻也是有著鄉村獨特的地方。
家家戶戶在標配月餅的同時，還會有諸多的自選動作；其中，茄餅、藕餅都是必不可少的。在家人眼中，市面上那些造型精美、包裝華麗的各式預制餅兒，卻是很難贏得他們的點贊與認可的。他們總是喜歡不厭其煩親手勞作生產。
記得，那天我車剛進場，就有香味沁入心脾，一嗅，那是藕餅的香味。媽媽患有慢性支氣管炎數十年，平常卻是不能聞得絲絲屢屢油煙味，聞之便會咳嗽不已。我匆忙推開車門跑過去，媽媽卻微笑著說，你不看見我窗戶半開著嗎，今天油煙都隨風從后門吹散了——但我卻又不敢從媽媽手中將這項工作接過來，因為，我不知道如何把握火候。在這項工作中我擅長的只是下一道工序，吃。正想著，媽媽“指示”我到灶下鍋膛里添把火，我剛剛將火加旺，媽媽卻急忙喊道：火小點、小點，要焦了。唉，明年就要踏上五字頭開頭的歲月的兒子，給灶膛添把小火，都這么讓人不放心。我嘀咕道，怎么不用煤氣灶啊，媽媽說：那么家里收的這么多稻草哪里去？！這倒不是什么環保意識，我知道那是二老長期養成的節儉習慣使然。
我抬眼過去，還沒有下鍋的藕餅一圈圈整齊地排列在白瓷盆中，另外一邊還擺放著幾排等待檢閱的茄餅。我的目光隨香味移動，剛下鍋的藕餅在鍋中間翩翩起舞，香油沸騰，滿室生香，誘惑味蕾。我輕輕地用筷子夾起一塊，因為燙還沒敢“下口”，那股風味卻已經隨著呼吸走遍血液的每一個分子，走遍全身的每一個經絡。我也沒有像在飯店還要裝模作樣搞個醋蘸蘸，稍微吹涼了點，就迫不及待地送進嘴里，再慢慢一咬，脆聲可聞；再細細一嚼，滿嘴流油。那柔軟中帶點咸的，那是家里雞蛋做成蛋皮餡；那暖暖中帶點韌勁的，是家里菜田里韭菜餡；在蛋皮和韭菜的前呼后擁下，那是充做主餡的菜刀切成的豬肉餡……
我又吃了一個，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來，粗略計算了一下，已經四個藕餅送入我腹中了。不由自言自語到“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媽媽笑著說：吃就吃嘛，又沒有人數著你吃??！正彷徨著，正猶豫著，正躊躇著，一鍋色香味俱全的茄餅又出鍋了。心想，茄餅和藕的味道不一樣，總得嘗嘗不同的味道吧！于是，筷子伸向了茄餅。入口之后，茄餅較之藕餅，更多幾分柔和之美，更多幾分纏綿姿態，一咬下去，滿嘴都是說不出來的美味，簡直就像《明湖居聽書》“只覺入口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抹抹嘴角的油，我又大聲自言自語，不能再吃了，不能再吃了??！媽媽只是笑著看我，不說話，看我一邊下定決心離開，看我出去轉一會又回到灶臺旁，一會兒痛下決心一會兒又情不自禁。媽媽很奇怪，說吃就吃嘛，怎么這么多的話??！我怯怯而言：去年體檢，醫生說我甘油三酯有高，尤其需要忌諱油炸食品……我說著自己還沒有絲毫覺察，老媽卻立馬緊張起來了。老媽說：那就不要吃了嗎，我看也吃得不少了，就像你丫頭一樣，又要吃又要說的……。終究還是沒有抵得住誘惑，茄餅一氣又吃了六個，甘油三酯，隨他去吧！脂肪變高，隨他去吧！健康飲食，隨他去吧！
在媽媽的灶臺旁，我愿做一個自由自在的饕餮人。
（作者系如東縣教師發展中心副主任，高級講師，在多家報刊發表文章若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