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辦公室后面有一片面積不大的樹林，樹林里長著幾棵桂樹。每到秋天開學不久，桂花開放，金葵色的小花一串串的，每一串都由幾十朵小花兒簇擁而成，在橢圓形的桂葉下若隱若現，煞是惹人喜愛。秋風輕拂，桂花散發陣陣清香，沁人心脾，讓人忍不住拉大了窗子，一任花香浸潤自己。
每到桂花最盛的時候，一位姓孫的教師就會帶著學生來觀察桂樹和桂花。孫老師50多歲了，頭發花白，從教30多年，教過的孩子一茬接一茬，每年他都會上這堂室外語文課。“孩子們，看看桂花藏在哪兒呢！”“仔細看看桂花長什么樣，聞聞花香，再想想該怎樣寫桂花呀。”孩子們雀躍著，圍著一棵棵桂花，賞桂花，聞花香，他們好像走進了桂花的世界。我幸福的是每年都會看到這道清亮的風景，這風景會清香好一陣日子。
桂花是木樨科常綠灌木或喬木，高約三五米，種類較多，有丹桂、金桂、銀桂、月桂什么的。在我居住的蘇北小城里，公園內，大路旁，庭院里，隨處可見桂花的身影。在老家的莊子上，有十來戶人家，幾乎家家長桂花。鄉親們喜歡栽植桂花，大抵是因桂花樹四季常綠，好養活，花兒香，還是美食。重要的是，桂者，貴也，桂花樹寓示吉祥富貴，鄉親們栽花種草就是圖個吉慶。
小時候，每臨中秋，祖母就會給我講吳剛伐桂的故事。故事說的是：吳剛跟隨仙人學道，得道成仙上了天界，守著南天門。吳剛和月宮里的嫦娥十分要好，但他經常顧著與嫦娥相會，而疏于職守。玉皇大帝知道后，一氣之下，就罰吳剛到月宮里去砍月桂，如果他砍不倒這棵月桂樹，便不能重返南天門，亦不能與嫦娥相會。吳剛砍伐了億萬年，那樹還站在那兒。因為月桂是一棵神樹，隨砍隨愈合。吳剛不死心，便一直伐下去，不舍長夜。中秋晚上，一輪明月掛長空，我們在庭院里拜月，抬頭仰望，月亮之上幽暗陰影，真像一棵枝葉婆娑的月桂，搖曳生機。樹旁似有人影在舉斧砍樹，似乎還能聽到梆梆的砍樹聲。我常想，世間樹木千千萬，為何只有桂花樹扎根在月宮之中呢？猜想唯有桂花樹樹形優美，清香高潔，才能配得上嫦娥仙子居住的天上宮闕。
“桂花糖，甜又甜，吃塊賽過年。賣桂花糖啰，賣桂花糖啰……”進入冬天，莊里莊外，就會漫開悠長的吆喝聲。這個時候，我們背著書包，無心回家，循著撥浪鼓“當啷當啷”的聲音，尋找貨郎。我們圍著貨郎，眼睛盯著晶瑩的桂花糖，爭先恐后地將平時撿拾的破拖鞋、廢薄膜、壞口袋什么的，遞給貨郎兌換桂花糖。貨郎不急不慢，依據我們收集的廢品多少給桂花糖。換得多的，連蹦帶跳；換得少點，也沾沾自喜；沒換到的，貨郎也會送上一塊。我們將桂花糖含在嘴巴里，慢慢吮吸，直到消失。吃完桂花糖，咂咂嘴兒，滿是香甜的味兒。
有一年秋天，我去南京觀摩小學語文課堂大賽，夜晚在秦淮河邊漫步，見到許多小販在賣桂花糖、桂花糕，想想當年的秦淮八艷在此臨窗品嘗桂花糕點，斟飲桂花酒、桂花茶，該是何等的風雅。我買塊桂花糕，吃上一口，味道比記憶中的淡了許多。我又想起貨郎的桂花糖。深深的巷子，吆喝聲高一聲，低一聲，有民謠一般的腔調。“當啷當啷”，撥浪鼓一陣一陣地遠去了，消失在巷子的盡頭。多年以后，那聲音成了久遠的鄉愁。
桂花來得總是不慌不忙的，一夜之間，“桂花香了”就在抖音上刷爆，就在微信的朋友圈彌漫開來。時間啊，是真的有腳呀，去年公園、校園里賞桂花的情景還在眼前，今天桂花又香氣滿乾坤，三百六十五個日子就這樣在桂花香中來來去去。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我們守著桂花樹花開花落，香起香散，還是桂花樹的故事，桂花糕、桂花糖的香甜，陪著我們在時光里行進，慢慢地長大、變老。
我知道，桂花花開半月，瞬即凋零。再過幾天，窗外的桂花就會黃花滿地，零落成泥碾作塵。就像那位孫老師，就像會講故事的祖母，就像賣桂花糖的貨郎，就像我們，多年以后，都會跟這桂花一樣，歸于塵土。所不同的是，桂花清香了一段日子，祖母、貨郎清香了一段記憶，孫老師那樣的人清香了無數心靈，無數心靈記住了清香的桂花。
在寂靜的日子里，桂花靜靜地開，幽香盈盈。
